湘江河畔有个小山窝,大名唤作星星村,一圈圈爬满青藤的竹篱笆环绕着一座座农家小院,伴着小桥流水、青苔和虫鸣,安谧而幽静,我就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
我家也拥有一座竹篱笆院子,周围还有几棵大槐树。这些槐树年岁都不小了,龟裂的皮肤记载着世事沧桑,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历史感。而年年的绿叶都是新嫩的,是喂兔子的绝好饲料。那时粮食短缺,我们家养了一窝小白兔,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要采一篮槐树叶给它们当饭,爸爸就间常地宰一只兔,用来滋补我们正在发育的身子。更难忘更宝贵的,还是槐树的花。我们那儿的槐树开白花,真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状,披一身素白撒一地碎银,白得纯洁白得高雅白得耀眼。槐花还能食用,将槐花和上少量面粉做成的槐花粑粑最好吃,一种柔软的白中微透一抹黄斑,口感滑嫩,清香扑鼻。那些年,槐花就用它的清香它的甘甜,喂养着我们饥瘦的童年。
奶奶那时很健旺,是理厨的能手。每到月初,妈妈就将全家全月的口粮全数领回,然后按每天的定量分成小包,月大31包,月小30包,2月里多出的两包,就可以美美地加一顿餐。奶奶总是一丝不苟地每天将那包粮食做成三顿饭,一般晚饭时还变换一点花样,用槐花粑粑、蒿子粑粑或者南瓜粑粑来补充我们的需要。
奶奶做的各类粑粑中,以槐花粑粑最好吃,又香又甜;南瓜粑粑也很好吃,可是很稀,极难拿得上手,不像槐花粑粑那样能拿出门去炫耀一番。最难吃的是蒿子粑粑,热的时候通体墨绿色,一冷下来,就全变黑了。外观倒不重要,要命的是咬一口又木又涩,难以下咽,吃多了还容易得便秘。蒿子草遍地都是,春风一吹就发,蒿子粑粑因此总是频频地光顾我们的饭桌。每当看到我们那皱着眉头的苦脸时,奶奶总是很歉疚地说:“槐花开了就好了,槐花开了就好了。”仿佛槐花不开,全然是奶奶的责任一样。
槐花大约是四五月盛开,一球球挂在树上,像丰硕的果实,很招人喜爱。因为它可以做很好吃的槐花粑粑,槐树就如同长在我们心里一样,十分亲切。它默默地立在那里,装点着我们小村的景致,装点着我们的饭食。每到槐花开的时节,我们就用绑上铁钩的长竹篙去勾槐花,槐树在风中轻轻朝我们点头,好像在说:“来吧,来采吧。”我们使大了劲,将槐树的手臂弄弯了。这时,我就在心里默默地想:槐树,你疼吗?槐树似乎摇摇头,慈祥地说:“不要紧,采吧采吧。”奶奶这时候总要站出来招呼我们:轻点,别弄坏了树枝,下次还要采的,来年还要采的。
奶奶那时是很劳累的,她的手,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清爽过,总是那么油渍,总生着那么多裂口,一如老槐树粗糙、硬黑的皮肤。奶奶的手操劳着全家人的衣食,怎么会有空去修饰一下呢?然而就是这双粗糙的手做出来的槐花粑粑和烫饭使我一直品味到今。
当我们的锅里和碗里慢慢变得充盈起来以后,我们就再没有吃过槐花粑粑了。在我25岁那年槐花盛开的时候,奶奶由于长年亏待自己,虚了身子,竟一病不起,一个人悄悄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奶奶去世那天,我正在遥远的南方的流水线上擦拭着雕刻着槐花图案的工艺品。当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时,我马上请假坐火车回了家,终于赶着见了奶奶最后一眼,奶奶安卧在那口漆黑的大棺材里,像一块石头那样纹丝不动,又似乎如一截枯老的槐根,父亲告诉我,奶奶走得很平静从容。
每到槐花盛开时,我都会去看奶奶。奶奶的坟在小村的一个小山坡上,坟堆掩埋在青草、野竹丛中,像她生前一样默默无闻、毫不起眼。每次,我都在奶奶的坟头插一大束盛开的槐花,告诉奶奶我一直非常非常地想她,也希望她在九泉之下睡得更安稳。
(作者系大成桥特步厂员工)
来源:今日宁乡
作者:廖桂英
编辑:陶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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