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的一个夏天里,焕儿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在同乡姐妹的帮助下,焕儿进了一家手袋厂做杂工,每天负责打扫厂子大院内的清洁卫生。焕儿十八岁了,花一般的年龄。
那一年,南方的大街上流行红裙子。
焕儿没穿红裙子,焕儿每天穿一身蓝工作服来上班。焕儿想到每个月能领到五百元工资就很高兴,那可是父母在土地里刨一个年头才能攒到的数呢。
手袋厂的厂房很大。厂房内种了很多树,还有很多花坛,花坛里都种满了花。
焕儿像花坛里的花一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焕儿扫地的动作很美,许多双眼睛都在清晨或者黄昏欣赏她。和焕儿一起扫地的是个驼背儿,说是驼背儿,其实他只是背有一点点弯。驼背儿并不老,才28岁,是本地人,从小无父母,没上多少学,在这个厂做清洁工已有整十年历史了。驼背儿人很憨,每天,焕儿扫地,驼背儿推车,他们配合得那么默契。
驼背儿的生活是很寂寞的,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每天下了班,驼背儿形单影只地住在厂子附近两间旧砖瓦房里,驼背儿没觉得有谁对他不公平。
驼背儿很少和焕儿说话,他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不语,那辆垃圾车子吱呀吱呀响着,总是随着焕儿的身后,有了这声音焕儿就感到温暖。
驼背儿是偷偷地注视过焕儿一次的,被焕儿发现了,从此驼背儿的目光就低低的,仿佛他只会在地面上搜寻。焕儿就笑了,她想:驼背儿是可以做哥哥的,但决不可以做爱人。
如花朵般美的焕儿恋爱了,男孩比她大五岁,长得英俊洒脱,是这个厂的业务推销员。男孩总穿一件长而肥大的蓝衣衫,这使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洒脱。
焕儿是在厂部举办的联欢晚会上认识他的,焕儿很喜欢他。第二个月发工资,焕儿少寄了一百元回家,她利用一个工休日,跑到毛线市场,买了一包纯羊毛毛线。焕儿要在冬天来临前给男孩打一件毛衣,她想让自己的恋人变得更潇洒,也在冬天不寒冷。
焕儿把自己的事告诉驼背儿了,驼背儿没说什么,他捡起一块小石头抛到对面的一棵大树上,两只灰色的鸟儿扑啦啦地飞了起来。驼背儿眯起眼睛看天空,自言自语:“今天太阳真好。”
焕儿甜甜地笑了。
那个男孩常常来清洁区找焕儿,他每次都趁出差的时机给焕儿捎来一些小东西,有时是一包巧克力,有时是一块漂亮的纱巾,有时是几本焕儿爱看的故事书。
焕儿很幸福。
男孩来时,驼背儿就悄悄地走远,他坐在最角落的一棵浓荫树下,翻来覆去地数整个厂部一共有多少间厂房,再有多少个窗子。驼背儿看得整个厂部大楼都有些模糊了,焕儿终于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焕儿讲她和那个男孩的故事,驼背儿都认真地听,驼背儿还看过男孩送给焕儿的那些东西,他从不发表意见。驼背儿很憨很憨的,沉默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恋爱季节里,焕儿的夏天飞快流逝,转眼就是秋天。
秋天来了。秋天,美丽的秋天,忧伤的秋天。
焕儿出事了,她为男孩打的毛线衣还少了一两毛线,她趁中午休息的时间赶到市场去买,返回时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她遭遇了车祸,像蝴蝶一样扑倒在街头,那滩血驼背儿怎么擦也擦不掉。做完手术后,焕儿哭了三天,那个男孩在医院里陪了她三天。三天之后,男孩说:“我该走了。”
一切突然变得那么平静。
男孩说,他要去南方的另一座城市,那里有一家熟悉的客户做了老板,想请他去做业务经理。男孩还说,你要好好养病,我会再来看你。
焕儿莫名其妙地说一声“谢谢。”
焕儿的毛衣只差一两毛线就织完了,那两毛线还放在她的背包里,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她不知道男孩会不会给她一点时间。男孩走了,他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再回来了。焕儿望望那血染的毛线团又望望窗外。
驼背儿来了,驼背儿憨憨的。驼背儿说:“人家都说今年街上流行红色,我就给你买了一套。”
焕儿打开小包,里边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红裙子。
焕儿说:“我,已经……没有穿裙子的季节了。”
驼背儿说:“大夫告诉我了,但我要你把这裙子穿上,我背你回家。”
焕儿鼻子一酸。
焕儿的双腿已经齐根截去了。
来源:今日宁乡
作者:舒岚
编辑:陶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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