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沿江风光带散步回来,快到南门桥的时候,见到前面的车辆很多,便朝旁边新建的停车场抄近路走去。这个停车场,本是一个楼盘的预留地,闲置了多年,政府将它改建为临时停车场,也算是缓解了周边群众停车难的问题。快走过停车场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是那样的熟悉,这里不是南司湾吗?怎么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记忆就这样慢慢地翻展开来……
从文化宫往南门桥方向走,过了沩江饮食店,一个小小的弯坡下去,这就是南司湾,一条几百米长的巷子,麻石铺成的路面,两边挤满了房子。从巷子里走过,或是能看到几个老人坐在路边的板凳上,边择菜边闲聊;或是能看到几个年轻人飞快地骑着单车,放肆地摇着铃子;或是能看到刚洗完衣服的堂客们,正湿漉漉地将衣服挂在巷子两边扯着的电线上;或是能看到三、四个人,靠着墙边摆一张小桌子,就能打一场牌……
三十多年前,我的五伯母就住在南司湾的一间砖木结构的房子里,一间小小的房子,就是她所有的居所。在外面的公用过道上放一个藕煤灶,那就是她的厨房。那时,父亲为了培养出一个读书人,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把我接到他的身边,在县城的小学读书,我便常到五伯母家去玩。
五伯母是个孤寡老人,那时已经六十多岁了,满头的白发,却是慈眉善目。每次我去的时候,她都非常地高兴,总是能从大柜里翻出些糖果递给我,还要留我吃一顿可口的饭菜。秋天过后,五伯母也烤红薯卖给周边的居民,有时我也能蹭一个香香软软的烤红薯吃。
那时,南司湾刚通自来水,自来水就是在沩江边打了一口井,将水抽上水塔,靠水的重力流向用水点。由于供水量有限,南司湾只有一个供水点,且每天定时供应。居委会为了照顾五伯母,将供水点设在五伯母家,自来水阀门安装在家里,墙壁上开了个带门的小洞,来买水的人在外面接水。有时候五伯母忙不赢,我便替她去开水,大桶三分钱,小桶两分钱,来买水的人从门洞里递进来水票,后来没有水票的也可以出零钱。那时的自来水,就好比现在的纯净水,只用来做饭菜、烧水喝。南司湾的居民,洗衣、盥洗用水都是从南门桥下的沩河里挑的水。我开关自来水阀门的时机掌握的非常好,清清的自来水汩汩地从水龙头流出,刚好放满了水桶,但也决不让水洒落在地上,五伯母和她的邻居常常夸奖我小小年纪就会做事,我的心里便甜滋滋的。
南司湾,那时其实也是社会底层人士居住的场所,那些年城关镇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南司湾里好汉多,一条好汉德一宝,二条好汉进猛子,三条好汉阎氏笨,四条好汉蛇婆婆。”
德一宝和进猛子我是亲眼见过的。德一宝瘦瘦的,古铜色的皮肤,典型特征便是右耳朵被割开了一半,走路的时候还一吊一吊地晃着。据说是他好酒贪杯,有次喝醉了,没得下酒菜,便用刀子想割下自己耳朵炒了下酒吃,待到割到自己痛才清醒过来。
德一宝偶尔从巷子里走过,小孩子就会从后面追着喊:“南司湾里好汉多,一条好汉德一宝,二条好汉进猛子……”德一宝突然扭过头来,大吼一声,小孩子便笑着四散跑开,待他走远了,又喊了起来。
“德一宝”好像就是他的名字,因为所有的人都这样叫他,但五伯母从来没这样叫过。
有次德一宝串门到了五伯母家,五伯母招呼道:“德一哥,你来了。”并恭恭敬敬泡上一杯好茶,端给德一宝,德一宝伸手接过茶杯的时候,我见到他的手指也是瘦瘦的、长长的,像极了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德一宝自己拿了把靠背椅,坐到巷子对面的墙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喝着热茶,很享受的样子。
猛子突出的特点是一个“猛”字,不高的个子,却是一脸的横肉,好吓人的样子。进猛子从巷子里走过,没有人敢在后面喊叫。
有次我在五伯母家听父亲聊天时说起,进猛子其实是个很勤快的人,哪家有红白喜事,不要请,他便自己来了,什么脏活、累活,别人不愿干的活,他都一个人包了。给死人装殓,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但进猛子就能干。有天早上我去上学的路上,南正街的路边有户人家正在办丧事,我远远的看见进猛子就站在外面漆得墨黑,里面漆成通红的棺材旁边,正伸着头朝里看,不知在做什么,我吓得赶紧跑开了,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小孩子都怕他。
阎氏笨和蛇婆婆就只闻其名,没有见过真人,也没有听说她们的传闻。
时过境迁,如今五伯母早已离开了我们,德一宝、进猛子那四条好汉也在无声无息中消失,十多年前南司湾就经历了一次拆迁,只剩下一点点原来的模样,现在它即将涅槃重生,玉潭老街呼之欲出。历史的车轮永远朝前驶去,谁也无法阻挡。
来源:今日宁乡
作者:朱顺平
编辑:陶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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