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公战长沙

　　黄沃若

　　作者简介：黄沃若，男，1948年出生于长沙市。曾任湖南省人大代表、湖南省记者协会理事、湖南省报业协会常务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在国内外报刊电台网络发表各类作品约200万字。分别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出版散文集《人性的幽默》、《人性玩幽》、《走过香山》，长篇小说《壹洲人性扫描》，诗词集《诗轮回》。在江山文学网电子书城发表长篇小说《壹家洲》、散文集《黄沃若幽默散文选》。

　　(陈寿为什么不写关公战长沙?关公战长沙第二战场在哪里?罗贯中为什么不写关山?当年黄忠步战胜了关公吗?他的鬼步刀法失传了吗?关公的武子拖刀天下一绝是怎样创出来的?关公黄忠有过几次互斗互救?关公的“关山难越”象棋残局到底是怎样的?关黄后裔有何离奇故事?)

　　(全书共分三 个部分：忠义关山、三国悬案、千年解密)

　　引子

　　第一章  长沙有龙虎   惊马在关山

　　关云长降龙伏虎屯兵，关山始有名   黄忠不服“天下第一刀”   青龙偃月遭遇象鼻卷云   关公三十六路春秋八法名扬天下   长沙老百姓眼中的关公战长沙   战长沙遗迹

　　第二章  拖刀逢鬼步   天下无绝招

　　韩玄无意战刘备，黄忠有心比高低   关羽拖刀马上胜，黄忠鬼步马下赢   长沙鵩鸟无矢箭下救关公    重耳拖刀急变武子拖刀，关公宁损己不伤人

　　第三章  落刀人去后   千载渺祠堂

　　韩玄黄忠一往情深感动长沙百姓   刘备主婚黄舞蝶归嫁韩玄侄子    长沙关山的山歌唱得刘备心旌摇荡   黄忠战死沙场无憾却留牵挂在人间    黄舞蝶建忠义祠堂为后世传忠义

　　第四章  双胞传二姓   姓氏出三家

　　黄家冲的由来   关公留下“关山难越”象棋残局暗含天意   关索镇守云南离任寻访忠义祠堂和鬼步刀法   庄蹻步鬼步合二为一

　　第五章  谱牒留悬念   烟火续棋谱

　　族谱记录的战长沙遗事   象棋残局中暗含的战长沙故事   盗墓解析的另类战长沙   曾经被历史遗忘的关山，被人们忽略了的三国悬案

　　第六章  关山龙文化   一脉贯古今

　　关山笑笑生发现黄舞蝶与南蛇娘娘之谜   龙文化起源   空灵山道人布道天书   被长沙会战损毁了的。。。。。。

　　第七章  文武皆为义   赤兔惜貂蝉

　　关公六十五代孙出现    哈姆雷特人神对话   貂蝉自刎而死为关公   赤兔马临终一言愧孙权   关公在天之灵最忌讳绊马索

　　第八章  千秋成一梦   又梦战长沙

　　黄忠六十三代孙说梦   长沙文星桥留下的故事   关公温酒没斩华雄   被误传了的关公战长沙   鬼步绝招——燕王卧槽   黄忠一直不认同魏延有反骨

　　第九章  悬疑千古后   梦里遇相知

　　关黄后裔梦里成相知   黄焕文伴睡骷髅求解人神对话   战长沙——梦中还原的历史   关公黄忠杨龄为一箭引发的战与救   关黄合力斗三虎   陈寿的疏忽，罗贯中的遗漏

　　第十章  脑波解旧梦   关山探神奇

　　关玄义的“濒死体验”   黄焕文的最后时光   挪威医生艾香德与黄焕文的奇缘   “意念”杀人、读心头盔与心灵感应部队   脑电波能解梦吗   今日关山古镇   对联集解

　　尾声

　　引子

　　古城郊外卷云霞，  两扇关刀信义夸。

　　三国烟尘千载缈，  至今犹说战长沙。

　　说来没人相信，在中国的土地上，长沙是唯一一座历3000年城址不变的城市。

　　所以，她的故事发生地，几千年以来都不曾变迁。其“窖龄”之长，因“故”而醇，历久弥新。

　　长沙故事无数，人们说得最多的是战长沙。那么，历史上有多少次战长沙?

　　人们说，有十数次之多，其中著名的有太平天国萧朝贵战长沙、三国时期关公战长沙和抗日战争时期的长沙会战。

　　太平天国战长沙发生在1852年9——11月，八千岁西王萧朝贵身先士卒，连破清军多座营盘。11月已全部扫清长沙周围防线，萧在城外妙高峰前线执旗督战时中弹身亡。迄今长沙市劳动西路有碑纪念。

　　抗日战争时期，长沙会战前的1938年11月12日深夜，长沙曾经历了所谓“焦土抗战”的全城大火，史称文夕大火，整整五天五夜，毁灭了自春秋战国以来的文化积累，使长沙与斯大林格勒、广岛、长崎一起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毁坏最严重的城市。

　　随后的1939至1944年，中国军队与侵华日军在湖南以长沙为中心进行了四次会战。这个战长沙堪称长沙历史上规模空前的战役，在二战史上也是举世闻名的。

　　由此可见，长沙历为兵家必争之地，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本书作者关注的却是另一次战长沙——关公战长沙。

　　关公战长沙只有一次，历史上却有多种写法，比如元杂剧《走凤雏庞掠四郡》、讲史话本《三国志评话》、人所共知的四大名著之一《三国演义》等等。元杂剧描写的那档子事至今知之者很少。《三国演义》中的战长沙在第五十三回，写关羽、黄忠厮杀的场面约700多字。《三国志评话》约写了600字，却是写黄忠独战关羽、张飞、魏延，且马失前蹄，“轮刀步战三将”，这个记载不甚流行，不过，长沙远郊的关山至今却有黄忠与关公步战的说法。

　　现在本书要记录的，与《三国演义》和《三国志评话》稍有交叉之处，更多的情节和内容，却是出自战长沙的第二战场——关山，以及关公的第六十五代孙和黄忠女儿第六十二代孙之口。有诗证之：

　　先祖留言酹大江，神奇脑电显沙场。

　　亦真亦幻千秋梦，信义流芳关与黄。

　　(第一部分——关公战长沙之忠义关山)

　　第一章  长沙有龙虎   惊马在关山

　　第一节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冬，赤壁之战曹操败北，孙刘联盟派兵追击，暂且不表。却说关羽领命率五百校刀手自荆州出发去攻打长沙。出发时，自是跨的那匹曹操所赠火炭高头赤兔马，却未穿那精钢异锦将军甲，仍著刘备所赐绿锦隐云旧战袍，红脸上镶嵌似的美髯凤眼卧蚕眉，在黑脸大汉周仓和青龙偃月刀的衬托下，要多帅有多帅，比之将军身份，更多的是元帅气概。

　　刘备送他出城，边走边聊：“二弟，长沙为炎帝之城，有屈贾之迹，真想早日进去一观。”

　　关羽浅笑道：“大哥，这好办, 不日做到。”

　　刘备道：“听恩师卢植公说过，长沙国之都城多凶，友人却不少，日后若去那里宜善待之。”

　　关羽皱了皱眉头，问道：“长沙国何故多凶?”

　　“长沙星附于轸宿，居朱雀之尾。”刘备心怀怜悯，“轸宿谓之天车，悲也，故多凶。”

　　关羽笑了笑：“大哥多虑了。我父毅公也说过此事，不过天算已过，本朝不再称长沙国，已是长沙郡了。”

　　“但愿如此。”刘备顿了一顿，转而嘱咐道：“二弟，此去不可轻敌。”

　　关羽回答：“大哥，黄忠老卒何足挂齿?”

　　刘备道：“你带兵不多，孤军深入，我有所不放心。”

　　关羽仰天一笑：“速战速决，不必多兵。”

　　刘备转过话意：“我知你能胜他。长沙那地方，战略要地，黄忠那老将，是个人才，两相权衡，收比胜好，也正合我师的善待之。”

　　关羽沉吟一下，未作正面回答，说声“大哥放心”便告辞走了。

　　距长沙不到50里时，遇一险隘石龙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关羽命一小队十人临时驻扎，以备无虞。再行5里，天色已晚。见前面一山隘，两棵巨樟冲天而起，隘下有一平地兼一湖塘，关羽吩咐周仓找山民打听一下域情。半晌不见周仓回复，关羽便命扎寨。

　　安顿就绪，周仓带一山民进来复命，告知关羽，方圆十里几无人家，缘有龙虎作怪，人畜不安，稼穑不成，山民远遁他乡。说完，周仓出营门饮马去了。

　　关羽见山民骨瘦如柴，一副胆小怕事模样，不知是被龙虎吓的还是被兵马吓的，便让其坐下，吩咐端上茶水，问道：“龙虎在什么地方，敢带我去么?”

　　山民战兢兢答道：“正在将军扎营处。”

　　“什么?”关羽腾地站了起来，浓眉倒竖，凤眼圆睁，佩剑“万人敌”已被他捏得吟吟作响。那“万人敌”为其祖父关审所遗，传为战国时最早的青钢剑，唯有曹操的倚天、青釭二剑可匹。

　　山民见关羽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便也壮了几分胆色：“将军有所不知，这地方叫龙虎窝，将军营寨正置虎窝之上，叫虎山，下面那湖是龙窝，叫龙潭······”

　　山民话没说完，猛听得营门外一阵惊恐喧哗，赤兔马的嘶鸣声更是悲惧并起，撕裂夜空。霎时间，关羽已拔剑在手跳出营门，三两步来到赤兔马身边，只见周仓弓腰箭矢射出，龙潭边一条长龙应声而倒。原来，周仓到龙潭边溜马，忽见潭中水分两边，一水桶粗蛟龙箭一般破水而来，眼如银灯，口似血盆，那架势正是奔赤兔马而来。

　　关羽拍拍赤兔马的颈脖为它压惊，正要夸一句周仓，忽见山风狂起，飞沙走石，伴着几声沉闷的虎啸，两只吊睛白额大虫从营寨旁的山隘边，一前一后呼啸而来，后虎腾空丈高有余，前虎獠牙瞪眼直奔赤兔马。

　　营外士兵们一声吆喝，纷纷挺刀赶来，怎奈那虎步太快，眨眼已到龙潭边上。此时赤兔马有关羽在旁，已不那么惊慌。关羽一掌拍开赤兔马，将“万人敌”抡个满圆掷出，剑尖直入前虎喉心，那虎惨嘶一声跌入龙潭。后虎狂怒，咆哮而至。关羽顺手接过周仓掷来的青龙偃月刀，瞅准虎头一抹，那虎随即身首异处。两虎毙命，竟在一呼一吸之间，一时间营门内外欢呼声震得山响。

　　那山民早已看呆，高喊：“将军神威，降龙伏虎，我等小民有救了!”

　　有士兵道：“我们占了虎山龙潭，龙虎不敢再来了。”

　　关羽拍拍山民的肩膀：“告诉百姓，可以回来作田了!”

　　山民感激地倒地一拜：“关将军，我们这里不再叫龙虎窝，就叫关山了!”

　　后来，周仓射蛟的那龙潭基脚，长年累月流出红水，村民们说，那是龙骨在渗血。久而久之，龙潭边上那条冲就被叫成了龙骨冲。这是后话。

　　第二节

　　次日出发，关羽令周仓带数人守寨。周仓不解，问：“将军何不将我们一同带上?”

　　关羽回答：“我兄长定来接应，你在此接住款待，无须援我。今天无雨无日，我斩了黄忠老卒早去早回。”说完打马直奔长沙。

　　行出二三十里，迎面碰上长沙管军校尉杨龄，关羽问他是否在廵界，要他报与黄忠，杨龄却说是来索命的，关羽二话不说举刀便砍，不三合将其砍于马下。再行十里，前有二岭，问乡民，分别叫桃花岭、金牛岭，过岭便到岳麓山主峰，下有湘江挡道。

　　为了察知长沙形势，关羽弃路登山。过桃花、金牛二岭，便觉眼前一亮，待至岳麓山上，见古木参天，万山红遍，涧泉清幽；放眼东望，长沙山环水绕，树木葱茏，楼台掩映，一派清明平和，不由心生感慨。自伐董卓以来，还不曾见过如此景象。在家读《左氏春秋》时，父亲曾给他讲过一些与长沙有关的历史故事，说长沙虽属“蛮荒”，却是平和之地、创造之境；说商朝武丁和周朝宣王南征都到过这个地方，并且都对这个地方很感兴趣；说这里是炎黄联姻发祥之处，因此还得出过长沙是大汉文化之源的结论。岳麓山顶云雾缭绕，古樟成片，一巨蟒盘旋，旁置二三草庐，有道士告知，此为长沙守护龙，专驱恶兽鬼魅。关羽待要问及长沙舆情，道士拂尘自南向北一扫再告：湘江经昭山入长沙，出乔口上洞庭，其途河网密布，湖泊珠联，有数百里鱼米之乡。若是打仗，则长沙城老池浅，易攻难守，然得天公眷顾，近年少有杀伐，更兼太守韩玄恤民疾苦，老将黄忠有万夫不当之勇，故长沙城乡平静，民不聊苦也不言战。关羽听罢沉吟良久。

　　时值隆冬，又逢冬旱，湘江水浅处人马均可渡河，更有知情人告知对河猴子石以下水陆洲搭有便桥，关羽念及士兵下水受寒，便上溯过桥。待至长沙南郊，转过郊外妙高峰，黄忠已领五百骑兵城外等候。南门城楼上，太守韩玄斜靠在太师椅上，由两人照护着，那情状似病得不轻。部将魏延正亲举鼓棰擂鼓助威，那鼓声似有三分和气三分杀气。

　　关羽行前曾在孔明面前夸口，取黄忠首级无须多兵，此时见黄忠勒马横刀，银须飘逸，想起过五关斩六将那一幕幕，顿生豪气，简单对答后呼一声“老卒看刀”便纵马过去。

　　黄忠早知关羽威名，不过，他自视不在关羽之下，不是常说三斤子姜难当一斤老姜吗?要是谁说关羽“天下第一刀”他更不服，总是拍着自己的大刀：“那要看它点不点头!”还说他若遇上华雄，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今闻关羽呼他“老卒”，当然要战个高下。

　　这时，关羽刀马齐到，连用子胥举鼎、苏秦背剑、叔敖开碑几招，黄忠知道这是一招作势二招文，三招先礼再用兵，只是这三招连环杀来，到最后这“开碑手”已是力猛刀沉。黄忠心里喊一声好，举刀相迎，连用项庄旁鹜、韩信搬兵、张良设伏几招化解。关羽见状改用乐毅点兵，黄忠对以周勃撒网，接着两人分别以吴起进剿、田横包抄、孙武设计、陈胜翻书攻防，这样一来一往，居然战了五十回合不分胜负。

　　关羽见黄忠越战越勇，开始对他另眼相看。自从跟刘备出来闯荡，他也战过数十场了，除吕布外还没遇过什么对手，所以每到提刀上马，都没把对方放在眼里。面前的黄忠，他也不认为是个斤两十足的对手，但是，却是一个唯一能与他战上五十回合的老将。细数那些手下败将，车胄、王忠、颜良、孔秀、韩福、卞喜、王值、秦琪、蔡阳之流，除蔡阳年岁稍大，其余都身强力壮却不经打，白出来混日子。蔡阳呢，也大不到哪里去，比黄忠小一截。看来，今天才真正是遇上老将了。本来，和老将打，赢了也不算本事，没想到今天真还要拿点本事出来才行。

　　黄忠平常虽然口上不服关羽，心里还是蛮看重他的。自己到长沙来之前，早就听说关羽温酒斩华雄那英雄一幕，且天下人都这么说，尤其是关羽和自己一样也使大刀，自然有了几分亲近感和敬慕感。可是到长沙以后，这里的人们都说华雄是长沙太守孙坚所杀，亲见亲闻，有根有叶，心里也就有点不知真假了。不管如何，今天对上了就来硬的，三担牛屎六箢箕，实打实见真功夫，到底看看真假，所以越战越勇。

　　眼看时近正午，南门城外已经相当热闹，除了双方助威的士兵，远处看热闹的老百姓也来了不少。这时，只见关羽催马逼近黄忠，那青龙偃月刀却突然掩到背后。黄忠知是苏秦背剑，上场时他用韩信搬兵化解了这招，对他来说，不是难事。苏秦本是文官，背剑也只是配个像，虽然想了个合纵抗秦的办法，毕竟没上过战场，那剑只能算“文招”，杀伤力不够。黄忠依样画葫芦用韩信搬兵接招，按说，关羽的刀锋在背后转过从右边露出，黄忠“搬兵”从右向左正好架住，可是没想到这次关羽的刀锋是从左边出来的!黄忠惊出一身冷汗，好在腰功出色，蹬里藏人躲过那横来一刀，趁着夹马跑开的当口将刀往背后一轮。

　　关羽没有追过去，立马提刀等黄忠回来。

　　第三节

　　黄忠知道刚才那一刀，要是关羽的手还重一点，压下一点，就算自己无妨碍，那马头是要受伤的。他回来先向关羽拱过手，硬着嘴问道：“关将军大名鼎鼎，何必来阴招?”

　　关羽笑道：“这不算阴招，未必你不知道苏秦的师父是鬼谷子?”

　　黄忠自认为是“鬼”招比较多的，没想到关羽这个“正人君子”也鬼了起来。不过鬼谷子是谁他确实不知道，为了掩饰，便换了个话题责问：“长沙太守韩玄爱民如子，关将军为何来犯?”

　　关羽鼻子哼笑了一下：“韩玄比刘皇叔呢?”

　　黄忠正言道：“人心隔肚皮，饭甑隔木皮，刘皇叔既然好就不要来吵长沙!”黄忠到长沙虽然只一年多，但受韩玄的影响真还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于是学了不少的长沙俗话，说出来大部分还算中肯。

　　可是，关羽就有点听不懂了，“饭甑隔木皮”?他的老家山西那地方吃包谷为主，木皮饭甑少之又少，甚至没有，所以没有这样的俗话。他怀疑黄忠是在骂人，要黄忠再说一遍。

　　黄忠正在兴头上，只顾说自己的：“现在到处打仗，都是鸡啄鸡饲袋，狗咬狗骨头，为自己争地盘，不顾老百姓死活!都讲自己好，都讲别人坏，老鸦子嫌弃鹰墨黑，我看冒得比韩玄好的人!”

　　关羽又有一些话没听懂，烦躁得把脸气得通红，道句“闲话少说”举刀便砍。于是两人继续缠斗起来，转眼又是三十回合。

　　远处看热闹的老百姓有增无减。原来，长沙这地方有日子没打过仗了，城外居住和耕作的百姓越来越多，加之知道有黄忠守土一定无忧，所以胆子都大，还难得趁机会看一回热闹。关羽看在眼里有点奇怪，一般情况下老百姓是逢战必躲，长沙居然例外，心想自己斩颜良时曾有人说威震华夏了，后来又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长沙人肯定都知道了，说不定今天是既来观战又来观人的。黄忠呢，并不是没听说过刘备和关羽，加上刚才关羽手下留情，所以心里既无恨又无恶，武将么，守土有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只是看的人多，可不能再失手，小心陪着就是了。

　　慢慢地，关、黄二人心态都有了一点变化。

　　自有兵器以来直至汉末这个时期，使大刀者少之又少，甚至在一些地方还没有听说过。今天居然两把大刀同出对打，而且不相上下，不啻是战场上的一道风景，双方将士齐声喝彩，远观百姓目瞪口呆。这参战的二人不免得意之余，慢慢地有了一丁半点的惺惺相惜，于是双方的出招都没有刚开始那么猛烈了。一招一招，就像按部就班练习似的，观战的人们也就慢慢地了无声息了。

　　城楼上，魏延的鼓点不知何时开始掩去了杀气。韩玄不知是看得乏味了，还是病有加重，被人扶走了。

　　黄忠琢磨自己年长，久战于己不利，不如利用地形熟悉巧胜关羽，想罢拨马便走。关羽自知能胜黄忠，见对方已有怯意，拍马便追。两人边走边打，边打边寻机会，有时刀马相交，有时捉起了迷藏。战况起了变化，于是围观的百姓渐渐靠拢过来，黄忠几次打算用弓，因百姓太多太近，都没能将箭射出。那时的长沙城，方圆不过五、六里，有些地方城墙圮塌出入不大费力，因此二人之战便滑稽到了时儿在城外，时儿又到了城内，时儿战得不可开交，时儿又坐下来休息······甚至，爱编故事、“扯粟壳”的长沙百姓后来演绎说，他们边打边说上了话：关公说肚子饿了，黄忠说长沙有臭干子糖油粑粑黄鸭叫问他吃不吃，吃哪样；还有的说，黄忠前列腺有毛病，打过二三十回合就尿急，要向关公请假，关公允了一次二次到第三次不允了，说他懒人屎尿多，不胀也要屙，怎么守得住长沙?黄忠说长沙俗语“屎夹千里，尿涨寸步难行”，关公一听忍不住笑，只好又同意了，等等。这虽然是笑话，但是长沙后来出现的吊马桩、一步两搭桥、落刀嘴、捞刀河等地名，却是关黄之战的证明。

　　至于赐闲湖之名， 其实战前就有，有人利用长沙方言“闲”“韩”同音，将赐闲湖改为魏延刺杀韩玄的刺韩湖，沿用千百年，连罗贯中也上了当。这是题外话。

　　第四节

　　吃过饭，休息片刻，继续开战。

　　关羽心想，没想到这老黄忠还有点能耐，待我用拖刀计胜他算了。原来，关羽从小善用刀，八门金锁刀、日月乾坤刀、金背大环刀都使过，尤擅大刀。本来，汉代以前，马战少见长刀，关羽人称马弓手，尤喜马战，曾挑过多种长兵器，像孙悟空到东海龙王那里选兵器一样均不合手，使刀又嫌短，那时最长的刀不过三尺四寸，于是他将金背大环刀去环加齿，镌上青龙，作倒月状，接一长柄，号称青龙偃月刀。此刀基本用法除劈、砍、云、抹之外，关羽利用那刀背独有的冷艶锯齿创了一招“拖”法，以“重耳”命名，即假意败走之时，铩羽拖刀待敌马走近，以拖刀手提振锯齿惊马，再返身以泰山压顶劈下，十拿九稳。平常，他是不愿在老将面前下硬招的，那有推老牛下墈之嫌，除非是遇上蔡阳那样寻仇找死的人就另当别论。可是，对于今天这个对手，若不用拖刀，一般办法真还难以制服。当然，久战也是一法，只是那样胜之不武，太折自己威风了。

　　黄忠是经过世面的，当然知道关羽创制的关刀之威。他平时也爱使刀，却以步战朴刀为主，其鬼步刀法出神入化，被长沙太守韩玄称为天下无敌，部将魏延、杨龄等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黄忠也善马战，在关羽创关刀之前即已将斩马刀在重量和形状上作了改进，并改成长柄，长沙、关山以及附近的险隘石龙关一带称为卷云刀，因那刀尖卷如象鼻，也有人称为岣嵝古月象鼻刀，又因类似砍刀改过，军中文人便唤为银龙锁日砍山刀。之所以留下这么多名称，大概首先是源于长沙这地方以前还没有人使过大刀，其次该是因为黄忠武艺高强，这把大刀使出了威风。不过这刀在老百姓口里叫得最多的还是卷云刀，简单易记，而黄忠本人和魏延等部将却仍唤为斩马刀，一直没有改口，虽比关羽的青龙偃月刀略显粗糙，但是魏延曾赞曰：黄公撚斩马，寒气似秋霜。

　　刀为百兵之胆，两胆相遇加上两心相惜，难怪杀得天昏地暗却又都不出恶招。

　　这样打下去毕竟不是办法。这时的长沙城外，关羽舞出威震一方的春秋八法，孙膑作法、勾践卧薪、庄王涉险、始皇发兵轮番使出。黄忠虽然听说过春秋八法的三十六路，却没有见识过，只能见招拆招，好在他刀法纯熟，抹刀、挂刀、劈刀、扫刀、架刀、回旋斩，更加上自创的英布造反、彭越献忠、张耳牵马、燕王卧槽，一一应对自如。这时，他眼见关羽似有退意，拨马向西而去，一时兴起，拍马便追，却不知关羽还有绝招没有使上。

　　自古以来，各朝各代的名将大都有独门绝招，有的甚至是独步天下的，比如廉颇的战车阵，蒙恬的大漠戈，项羽的天龙戟法，周勃的鬼头刀法，周亚夫的七星剑阵，都是令敌人闻之丧胆想起头痛的。东汉末年以来，最有名的名将兵器还得数吕布的方天画戟，不仅舞得出神入化，而且暗藏多种绝招，罕人能匹，不然的话，历史上不会有三英战吕布。吕布之后，关羽的拖刀该是找不到对手的，虽然在斩颜良时只用了一半多一点“程序”，但是他那青龙偃月刀“起承转合”的连环杀着，是真惊了天地泣了鬼神的，教一些战将谈虎色变。

　　黄忠是个消息不大灵通的人，对关羽的拖刀之法似乎没有印象，加之他认为自己还有绝招没有使上，所以毫无顾忌地追了上去。

　　这一退一追不打紧，上演了一场叹为观止的绝招连环秀。

　　后人有诗叹曰：

　　美髯银须马上刀， 穿杨百步不需瞄。

　　青龙鬼步谁凶险， 信义长存裹战袍。

　　第二章  拖刀逢鬼步   天下无绝招

　　第一节

　　关羽见黄忠追来，心里暗喜，想到自己在军师面前夸的海口，若不能顺顺当当收拾这老卒，岂不折了自己的威名?本来，他打算就在长沙城下使拖刀计，此时转念一想，那拖刀之法十有三分诈，像魏延之类的明眼人多少能看出点端倪，以自己之威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诈胜老将，面子上说不过去。于是他放眼向西，纵马过湘江。可是，长沙至关山这条小路坑洼太多，有些地方稍平稍宽而黄忠的马又没跟上来，所以一路上，关羽这拖刀一直没找着机会施展。

　　黄忠也是艺高人胆大，虽说久战于己不利，但自己的百步穿杨还没有使上，于是紧追过河，两马一前一后箭一般快，把双方的人马甩得老远。

　　眼看将到关山，前面有一段平路，关羽放缓马步等黄忠靠近，心说对不住了，兵不厌诈，只怪我大哥要收你，不然不会有这么客气。耳听后面马蹄声至，估摸还有两息便可出手。何谓两息?关羽略通医理，医生把脉以鼻息一出一进为一息，一息之内脉至几次可大体断病，如四至为平和之则；三至为迟，迟则为寒；六至为数，数即热证之类。可是这时他万没想到，刚 过一息，拖刀还未使力，忽听身后扑腾一声，他返头一看，原来是黄忠马失前蹄，连人带马倒在了地上。

　　关羽拨过马头，黄忠被马压着了大腿，一时不能动弹，口里放话：“来吧!捡个便宜。”

　　关羽岂是捡便宜的人，慷慨发话：“你马力不济，换马再战吧!”

　　黄忠站起来，眼珠一转问道：“无马再换，步战如何?”

　　关羽笑道：“步战?好哇!只怕你人力也会不济的。”

　　俗话说，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在刀法中单刀重手法，双刀重步法。现在步战，两人都是使的单刀、长刀，看来只能重手法了。

　　要说手法，两人仍是不相上下，关羽照样使出春秋八法，黄忠还是见招拆招。可是关羽不知黄忠步战有一绝招——鬼步刀法。此法系黄忠年轻时从一南洋刀者学来，其脚步看似拖拉，实为飘逸，看似杂乱，实为有序，时滑时跑，时跳时停，随心所欲，无法无不法，旁人如果要学，光凭看而不经口传心授是根本学不来的。所以当时华夏天下除了黄忠一人，再无习练此鬼步者，而且除了长沙魏延等少数几人，也再无人知有此鬼步者，关羽当然也不曾听说。

　　关羽不知就里，便与黄忠步战上了。三十六路春秋刀法过后，他发现黄忠那步法怪异，左右失衡，快慢无节，显得漏洞百出，却反而使那刀法百密不疏，奇招迭出。倚仗自己的春秋八法，有时眼见可以得手，却总被那怪步绕过，转瞬反落下风，差点把那“春秋法”乱得成了“夏冬法”，心里好不烦躁!

　　照这样打下去，关羽是占不了便宜的。黄忠呢，虽然独自一人在关羽寨前作战，对方助威声震得山响，己方孤单影只，寥落冷清，却是毫无惧色。他被关羽饶过一刀不斩，改以步战，平心而论，即使有时占了上风，也不会报以无义之刀。于是两刀胶着，互不下手又互不相让。

　　不过，黄忠毕竟年事偏高，已稍感气力不济，纵有鬼步无常，也玩不出多少花样来了。关羽自然心里明白，来个孙武插旗收刀立地，对黄忠说：“黄将军且罢手!今日时辰渐晚，腹内饥渴，明日再战如何?”

　　黄忠一听，正中下怀，收刀道：“好哩，关将军明天见!”说完上马便回。正开步，远见一溜人马驰来，原来是魏延率一队轻骑寻了过来。

　　“将军一人独战，不险么?”魏延望望关山寨子，问黄忠。

　　“不碍事。”黄忠笑笑，若有所思。

　　“就不怕人家以众欺寡?”

　　“嘿嘿，”黄忠又笑了笑，“他不像不义之人。”

　　“我看你们不像在打仗?”

　　黄忠没有笑了，也没有回话。魏延是很敬黄忠的，也便不再说下去。

　　望着黄忠、魏延远去的背影，关羽无言地捋着须髯。寨门前的巨樟纵然有风来去，却无声无息，直望着天空。龙潭边的山坡上，冬茅颤颤，蜡叶翩翩，松针瑟瑟。日头终日未现，却在落山的最后半刻，把天边的一抹冬云，染成了暖色。

　　第二节

　　长沙太守韩玄平素爱民，却优柔寡断。他从河内郡来，得知前任张仲景医术高明，怜爱百姓，常于大堂上坐诊，被百姓称为医圣，还著有《伤寒杂病论》传世保民，心里真想学一学这个前辈。可是他不通医理，便寻思着平时多做些恤民之事，因而也受老百姓爱戴。至于战伐，他平生不喜。

　　其时已是建安十三年隆冬，赤壁之战刚过，周瑜在取南郡，孙权去伐合肥，刘备直往长沙而来。前两天因黄忠的力主迎战，他是硬着头皮答应了，现在到了第三天，眼看关羽军队将到，他撑病唤过黄忠、魏延。

　　三人坐定，韩玄咳嗽了一阵，问黄忠：“将军今天把握如何?”

　　黄忠道：“力敌不行，打算智取。”

　　韩玄问：“如何智取?”

　　黄忠答道：“用箭。”

　　韩玄又咳嗽了几声,，望望魏延，问：“关羽如何?”

　　魏延打拱问：“主公是问什么如何?”

　　韩玄似乎很不舒服，只顾闭上眼睛咳嗽去了。

　　魏延想了想，说：“关羽有春秋八法，黄将军有百步穿杨；关羽有赤兔马，黄将军有鬼步；关羽有······”

　　韩玄咳嗽加重，用力“咔”了几下。

　　黄忠起身帮韩玄抚了几下背，魏延的话题开杈了：“听说关羽重义。”说完他望了黄忠一眼。

　　韩玄眯睁着眼，趁着咳嗽的间隙道：“我也听说。”

　　黄忠望望二人，低头不语。

　　韩玄歇息一下，提上气说：“自献帝以来，并州董卓、冀州韩馥、徐州陶潜、荆州刘表、幽州公孙瓒群雄并起，天下大乱，朝纲无序，百姓遭殃，我等空怀报国之心，却无能为力。今与刘备对垒，恐长沙百姓要生灵涂炭了。”说完一声叹息。

　　魏延问道：“主公的意思?”

　　黄忠这时抬起头来：“是他找上门来，未必不打?”

　　韩玄认真看了看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起来：“如今天下三分已现雏形，均势大体已定。曹操新败北去，自顾不暇；孙权北伐也无暇南顾；刘备自从请出诸葛孔明每战必胜。现在大军压境，关羽挑战，赵云亦在赶赴途中，长沙城恐难固守。看他们来势，长沙、桂阳、武陵、零陵四郡早有必得之心。天下三分，荆州亦将三分。”

　　黄忠这时说话了：“主公是何意思?若战，我愿效命；若降······”

　　韩玄打断黄忠的话：“我不是找你们来商量么?”

　　这时魏延朝韩、黄二人拱手后，面向黄忠道：“主公之意不愿长沙百姓生灵涂炭，不战而和，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事业。”

　　黄忠想说什么，一时似乎“文”不起来，瞪大眼睛道：“他骂我老卒，我心不服。”

　　韩玄边咳边露出了笑容：“你是说关羽?不打不相识，你忠他义，合起来不是‘两全’么?昨晚我请一道士占卜，他给我出了个‘和’字呢!”

　　黄忠英气飞扬：“老夫还没打过瘾，再比比如何?昨天要不是尿急，也要打他个下马威!”

　　韩玄笑道：“好吧，老将军好自为之。”又偏过头来，“魏将军出城压阵。”

　　黄忠不让：“文长不必出城。我若西走，也不必跟来。”

　　韩玄知黄忠脾气，说道：“你马力不济，换我座骑吧。”

　　话分两头。且说关羽离开荆州后，孔明与刘备商议：“云长轻敌恐有失。黄忠智勇双全，刀箭过人，可不是什么老卒。为了速战速决，主公宜随后跟进，并着子龙将军从桂阳驰援。”

　　刘备自信关羽此去无忧，但军师既然这样说了，手足情深，还是告别孔明而去。临走，孔明又近前如此这般交代了几句。

　　刘备来到关山，关羽出营门接着。其时天色渐晚，吃过饭，两人步出营门徐行，周仓随后跟着。

　　北风渐吹渐紧，将营门前“关”字大旗吹得猎猎作响。按说大寒已至，该下雪了，可能是冬旱的缘故，那雪起过几回势，可老是落不下来。

　　远处传来虎啸声，有几分哀婉，刘备怔了一怔。周仓道：“这关山以前是虎龙窝，被我们杀的杀赶的赶，都走远了。”

　　刘备笑了笑，面对关羽：“将士伴虎龙，不怒自威风。不过赶走了也好，这地方开阔，好垦田。”

　　关羽接话：“山民见我们射龙杀虎，也高兴。”

　　“我来时见营寨后面一池塘，为什么水是红的?”刘备问。

　　“刘皇叔，这事我知道。”周仓抢着回答，“今天将军与黄忠在关前关后先马战后步战，总在二百回合以上。那黄忠粗鲁少礼喜欢骂人，将军因此红脸更红，收兵后到池塘洗抹，水就变红了。山民说这池塘正好无名，就叫颜塘。”

　　刘备感慨道：“二弟红云满面，连池塘也变色，真乃神人!”

　　这时前面传来叮噹响声，刘备问何故。关羽回答，此处芦苇甚多，取长沙后可作铸箭之处，现已着人准备。走近一看，一土墙上写着“箭楼”二字，有几个人正在忙碌着。

　　刘备知关羽一天未战下黄忠，到关山快一个时辰了还未见他提及此事，不知他有何想法，便道：“军师说黄忠为忠信之人，可收归我有，将军神威莫要尽使，须手下留情。”

　　关羽道：“只恐他效忠韩玄，不会归附。”

　　刘备莞尔一笑：“军师算及韩玄近罹怪疾，大限当在明日。”

　　关羽以手绰髯：“如此，明天我见机行事。”

　　第三节

　　次日辰时，关羽已到长沙城下。双方各领五百兵马在天心阁外摆开阵势。

　　黄忠策马出阵，打个拱手道：“关将军早，老卒黄忠已候多时。”

　　关羽仰天一笑：“黄将军心有不服么?”

　　黄忠道：“服不服，刀上见!”说完挥刀直奔关羽。

　　关羽哼笑一声，拉个霸王开弓架势举刀相迎。

　　按说，黄忠的斩马刀加工的大刀，比之关羽的金背大环刀改造的80斤关刀，轻了六斤半，首先就输在斤两上，再加上黄忠年长气有所衰，刀法也不胜过关羽的春秋八法，因此马战上不占优势，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关羽盘算着战个几十回合仍向西走，以拖刀计生擒黄忠给他点颜色看看，黄忠则在先日关山途中发现一山林拐角处最好用箭，准备拿出手艺莫让他小瞧了自己。于是，两人为掩饰自己预谋，使对方上当，开打后都奋力在长沙城外搏杀，把前天战过的地方几乎又“复习”了一遍，直打得刀影翻飞、驰驱折冲，不但双方战士齐声喝彩，而且沿途看热闹的百姓也都看得目瞪口呆。那架势，既像厮杀，又像比武，既像战斗，又像表演。天心阁上，韩玄已病重不能观战，魏延未出城，仍在城楼上为黄忠擂鼓，鼓声中已无杀气。

　　巳时刚过，关、黄二人不约而同向关山方向纵马驶去。首先是黄忠在前，看看接近一山林拐角，便暗暗张弓搭箭，突然一个转身，便听那箭啸声破空而至。关羽听说过黄忠有百步穿杨之能，可是前天长沙郊外鏖战未见他施展出来，以为不过名声而已，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时忽听声到箭到，便大吃一惊，冷汗直冒，已知避让不及，悔之晚矣，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如电闪一般将箭撞开。关羽不知何物，以为神助，匆忙抱拳向天一叩。

　　那箭越过关羽头盔横落地面，关羽一看，却无箭矢。

　　黄忠眼快，见有黑影挡箭，驰目望去，竟是一只鵩鸟。黄忠本意不是要射人的，只想杀杀关羽的威风，他射的是头缨，用无矢箭射，这是要功力的，他有这把握。他早想好，今天若能再以“老卒”身份，与名震天下的关羽打个平手，自己就算“赢”了，这口气也就出了。可是，鵩鸟的出现却是他始料不及的。这鵩鸟状如猫头鹰，素称不祥之鸟，长沙郊外较多，当年贾谊贬长沙曾有《鵩鸟赋》抒悲愤之情，今天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天意?愣神之间，关羽人马已到，虽对无矢箭有领情之意，但一时上马容易下马难，双刀交过，关前黄后又向关山驰去。

　　黄忠虽然换过韩玄座骑，但是比不过那赤兔马神速，两马如箭，却又慢慢拉开了距离。关羽要使拖刀计只得稍稍放缓。经过先日一战，黄忠似乎知道了关羽有重耳拖刀之法，每待两马接近，他就跟着缓了下来，小心留意。

　　眼看又到关山，已有营门士兵报知刘备。刘备出得营门，见黄忠身后空荡荡，未带兵将，却是老当益壮，全无怯意，他与关羽，一银须，一美髯，两把长刀上下翻飞，直杀得人们眼花缭乱，关前喝彩声震山响。望望己方的士兵，都天真得忘了自己是来助威的，只顾着在那一湖碧水前，欣赏这精彩的表演。

　　刘备担心二虎相斗必有一失，举手止住四周的聒噪，高声道：“二位将军且住!”

　　关羽回过头问：“大哥何事?待我胜过黄将军再说吧!”

　　黄忠知是刘备，说道：“我只管打仗，有话你给我主公说去!”

　　刘备一语双关：“你主公恐怕不能跟我说了，就你来跟我说吧!”

　　黄忠读书不多，说话多少有点鲁莽：“少啰嗦，看刀!”这刀虽然举起，但并无杀意，劈空挥在刘、关之间，被关羽用刀架过。

　　“黄将军一人来战，不怕我们暗算你吗?”刘备故意问道。

　　“哈哈哈!”黄忠朗声一笑，“我想你们都是读了书的，不会有这么下作吧!”

　　关羽听黄忠提到读书，心想趁机会奚落他一下也好，便把刀一收，突然问道：“听说黄将军有个部属叫木棍，也是读了不少书的?”原来，黄忠在刘表帐下时，有一个叫林昆的武士仰慕黄忠神勇，曾持拜帖来投靠。那拜帖上“林昆”二字结构松散，两个木字隔了一点距离，第二个木字又往昆字那边靠。黄忠摆出架势会见林昆时，自然把他唤成了木棍。按说，这不能怪黄忠，是林昆自己写字有问题，但“木棍”二字确实出自黄忠之口，加上大家都知道他识字不多，于是顺理成章就成了黄忠的笑柄。这个笑话，关羽曾有所闻，当时一笑之余呼一声“老卒”而已。今天从长沙打到关山还没战下黄忠，心里有点郁闷，讲出来也是图个痛快。

　　黄忠早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多年了，虽然他对自己的“文名”从不当回事，但今天在战场上当着这么多人被抖落出来，着实面子上挂不住，虽然知道关羽读过书，仍然暴句粗口怒道：“牛屎!我不认得字又如何?你个推车的不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升!”

　　关羽见黄忠粗鲁，故意道：“你读过《左氏春秋》么?”原来，关羽祖上是文人世家，其祖父关审、父亲关毅冲穆好道，常以《春秋左氏传》训子。

　　黄忠不知何为左氏春秋，心想既然有左，肯定有右，便顺口答道：“你读的左氏春秋吗?我读的是右氏春秋。”

　　关羽大笑道：“你读过郑人买鞋吗?人到了市场不算数，说忘了带尺码。你何不学他回家去?”

　　黄忠倒是听过这个故事，知道关羽有奚落之意，故意回答：“你这都不懂?他不是忘了带尺码，他是忘了带钱!”

　　关羽笑得往后一仰，那红脸更加容光焕发：“你不读书，看来是失策了。”

　　“你这卖牛肉的，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见关羽老拿读书说事，黄忠一恼，怒从心头起，挺刀又战起来。而这边，刘备则不高兴地瞪了关羽一眼。

　　关羽虽傲，但毕竟知书懂礼重义，知道自己对年长的黄忠玩笑失礼，所以，对于刘备的一瞪眼还是知轻重的。不过既然黄忠挥刀砍来了，不如就借这个机会使拖刀计?于是，十个回合以后，关羽拨马回走了。

　　第四节

　　黄忠是很谨慎的，要是在平常，关羽这么快回走，他会警惕的。不过这次在火头上，他什么也没想，打马就追。眼看关前黄后两马正要接近，黄忠下意识目光一沉，那青龙偃月刀的冷艳锯齿突入眼帘一闪而过，这不到半秒钟的工夫使他心一紧知有凶险。善于刀战的黄忠，素知刀口在前这是常规，若对方出了刀背定有怪招，可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座骑前腿高举，一声长啸将他掀下马来。

　　这时的关羽并没举刀，只说了一声“失礼”，飞快捂一下自己胸口，便翻身下马，待要去扶黄忠，却见刘备疾步过来，麻利地扶起了黄忠。

　　这边，一直在观战的周仓，见关羽下马时踉跄了一下，心里一惊，他感觉将军刚才受了内伤，立即上前接刀，待要去扶将军，被关羽推开了。他愣愣地看着将军和刘皇叔在抚慰黄忠并有劝降之意，自己却在反复地回想刚才那拖刀计，因为，他没看懂。

　　周仓跟随关羽已有时日，将军的春秋八法，他多少知道一些，这重耳拖刀便是其中最厉害的“第一必杀技”，因为他知道以前还没有从拖刀计下生还的人，而且关将军总是毫发无损。今天黄忠生还，他已知是刘皇叔和将军有意为之，但是，将军怎么会受伤呢?

　　原来，周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关羽自创三十六路春秋八法，均以春秋战国时期名君名将名相命名，每路刀法不仅套路怪异，而且中途多变，周仓大多看得似懂非懂。但是这个重耳拖刀之法，他自信是看懂了的，而且他也知道此法虽难使，却万无一失，因为重耳流浪19年以后还是即位了，便是晋文公。他知道，这是关将军命名重耳拖刀的深意。将军以前使拖刀计，都是一拖二点三起四翻身，那翻身的同时便是手起刀落，结果谁都能懂。但是，这次周仓确定是只看到一二三之后，将军使了翻身之力却没有翻身举刀，而那翻身之力对于将军来说却如千斤神力，不举刀就得自己受伤了。这一变招无异于自损之招，难怪周仓没看懂。

　　关羽为什么会这样变招呢?

　　周仓知道的那“一二三四”是一气呵成的，对手非死即伤。关羽有仁义之心，在重耳拖刀的后手设计了一着变招“武子拖刀”，若遇上像黄忠这样不应伤害之人，而同时又是武艺高强“非拖刀不能胜”之人，便会使出此招。以前关羽遇到的对手，要么武艺欠精，无须拖刀，要么是可诛之人，所以这武子拖刀还从未使过。至于那自损之法虽然伤己，但运力之后即能自愈，并无大碍。

　　那么，何谓武子、何谓武子拖刀呢?武子即随武子，也有称晋武子的，春秋时期晋国的将军。邲之战时，晋楚对垒，晋之中军、下军溃败，抢船渡河哭爹喊娘，楚军河中追杀“寸铁杀人”，史载“舟中之指可掬也”，即船仓中晋军将士被砍下的手指成堆可捧。晋国的三军之中惟有随武子率领的上军因指挥得当未败，且全身而退。但是，随武子却假装打了败仗一样，随着中军和下军一起逃回了晋都。当时有人问随武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回答是“生民”、“分谤”，用今人的话说，即如果国君知道上军胜了，中、下军败了，中、下军肯定会受到贬斥、责罚甚至杀头，但是，如果“都败了”，没有了对比效果，让更多的人分担失败的责任，国君罚人就不会那么重了。

　　随武子当年这一人性做法，在关羽看来就是“义”，他在自创春秋八法时，就想到了武子之义，并且因此落泪动心，曾仰天长问：“谁说春秋无义战?!”他立志要以义行天下，并在重耳拖刀中创了武子拖刀的变招。

　　黄忠不知关羽有武子拖刀，落马后虽然认为这是关羽使诈，心有不服，但他也知兵不厌诈，只怪自己疏忽了。眼前刘备、关羽竭尽全力安抚劝降，态度虽然诚恳有加，但他还是无动于衷，一将不事二主，这是他的信条，要杀要剐或者来日再战都行，就是不愿投降，除非自己的主公先降，那又另当别论。

　　于是，关山营门外出现了滑稽的一幕：黄忠要上马再战，或求一死；关羽满脸不高兴，差点又要骂黄忠老卒了；刘备则是生怕他们再打，同时又一边劝黄忠投降，一边劝关羽息气。

　　这真是：抹不下的脸，斗不完的气，劝不开的架，说不清的意。

　　第三章   落刀人去后   千载缈祠堂

　　第一节

　　刘备、关羽、黄忠三人正在关山营寨前纠结，无人可解之时，忽见一将轻骑飞来，不问敌我阵势，到关前飞身下马，对黄忠倒地便拜：“汉升将军，主公走了!”转又向刘备一叩，“刘皇叔、关将军，我家主公临终前，已托言降顺了!”来将正是魏延。

　　三人一听，刘备大愕，关羽大喜，黄忠大悲。

　　魏延又报：赵云已到长沙，双方正在交接，城内安定。

　　黄忠伤心至极，几成泪人。刘备、关羽见他老大年纪如此用情，虽有所不解，仍婉言劝慰，魏延则知黄忠心愫，陪着一旁叹息。

　　原来，黄忠此时已六十有一，自南阳出世，南北闯荡，学成鬼步，自创大刀，能开二石弓兼百步穿杨，始为荆州刘表效力，任中郎将，后助刘表侄子刘磐守攸县，至赤壁之战前数月才到长沙韩玄幕下，至今仅仅一年有余。黄忠早年丧子，中年丧妻，仅有一满女黄舞蝶，年已二十有二 ，因貌不出众，母教缺失，常与一些泥木瓦匠和习武者呼来涌去，因此未有提亲者。黄忠生活寡淡，却又怜女情深，女儿终身大事实为其一大心病，每到夜幕孤灯难免几回叹息。此事惟有魏延知晓。

　　却说韩玄，自从黄忠来守长沙，好不高兴，唯恐老将军生活不适、座骑不稳、心情不好，虽然自己有恙在身，仍三天两头来看望叙谈，慢慢的得知了黄忠的心事。韩玄是怜爱热心之人，承诺为黄舞蝶作主做媒，嫁与他本家一侄子，虽无功名，但家传颇殷且勤劳努力，过日子当无后顾之忧。就这样，说办就办，日子都定好了。黄忠见韩玄如此诚心，不但心事释怀，而且视韩玄为知己和亲人，因为几十年以来，战场厮杀，家庭变故，心事渐冷，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知心知情知冷暖的上司。因此，他早有打算，这辈子就跟定韩玄了。现在韩玄突然病体归西，叫他怎么不伤心欲绝?

　　刘备见黄忠心力交瘁，向长沙方向跪拜，劝慰一番后，与关羽一同拟将他扶起，被黄忠拒绝了。魏延见状立即上前扶起黄忠，朝他的座骑走去。

　　刘备上前一步道：“黄老将军先到营中歇息一会，再走如何?”

　　黄忠道声谢，摇了摇头。

　　魏延道：“刘皇叔，黄将军急着回长沙料理主公后事。”

　　刘备把头转向关羽：“既如此，我们陪黄将军一同去长沙如何?”

　　关羽一直站在原地未动，此时回道：“依兄长的。”然后转头吩咐周仓，将石龙关守关士兵调回。

　　于是，除留部分士兵驻守关山营寨和营造铸箭工场外，其余悉数向长沙进发。一路上，刘备夸黄忠之忠，关羽先是不置可否，慢慢地，也点了点头。

　　刘备见关羽点头，动情地说道：“二弟今天与黄忠之战，我观之有感。待长沙事妥，那关山营寨对面，碧水湖旁，我要为你们建一忠义祠堂。”

　　关羽闻刘备此言，道：“兄长，此事不妥。忠义祠堂不能撇下大哥和三弟。”

　　刘备一时语塞，随后又点了点头。

　　第二节

　　在刘备、关羽、魏延的陪同下，黄忠回到长沙。

　　此前，长沙因韩玄的病逝而人心惶惶，赵云的安抚和管理使全城稍稍安定下来。

　　听说黄忠回来了，长沙百姓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有的说黄老将军回来就放心了，有的说刘皇叔和关将军同韩太守一样也是仁义之人。长沙街头回复到平静的状态。

　　在刘备的主持下，为韩玄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长沙百姓凡能出者尽皆送葬。黄忠、魏延扶灵将昔日主公下葬于长沙城东，麻石墓碑上刻“汉忠臣韩玄之墓”。

　　回堂议事，刘备依黄忠所荐，着刘表之侄刘磐自攸县回，执掌长沙。

　　次日，黄忠、魏延陪刘备、关羽巡视长沙，见大街小巷全是麻石铺路，水井比比皆是，香樟冠盖如云，不少樟树都有千年以上历史，甚为称奇。黄忠告诉刘备，长沙人爱植樟树，自古就樟树多，有专门唱樟树的民谣：“一根枝，一枝桠，一株樟树一堆沙；一片垅，一座岭，一蔸樟树一口井；一条街，一个坡，一棵樟树一家窝。”看过屈原、贾谊故地和一些民居，见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摆有菊花石、樟木箱柜和棕编饰品，感慨长沙富足清平，不知当年贾谊为何要哭长沙。

　　当晚，刘备思量班师回荆州，魏延告曰黄老将军有心事，请刘皇叔定夺，说出韩玄曾作主将黄忠之女黄舞蝶嫁与其侄之事。刘备一听，既感韩玄之仁，又怜黄忠之情，决定亲自主持操办好这门亲事再回荆州。黄忠闻知感慨涕零，向东边韩玄墓再拜告灵。魏延又进言，长沙城刚办完丧事，喜事宜移另处。关羽笑道，好哇，就到关山去，我正要去那里安顿屯田铸箭之事，要么我们回去荆州就让新郎官掌管关山如何?其时，韩玄之侄已从河内郡来到长沙，原本打算由其叔主持婚礼后携妻回老家，现叔已殁，由刘皇叔主持自也高兴，只是仍要按原计划婚后回老家，由于自己见世面不多，便请魏延出面疏通。

　　魏延知道其时战乱未息，回河内郡路途险阻，谈何容易，不如暂依关将军之言到关山安顿，待战伐平息再回河内不迟。韩玄之侄无奈，只好依从。黄忠闻知也高兴。

　　于是，一行人向关山进发，暂留魏延帮助刘磐管理长沙，因刘磐喜好纵酒，刘备特意交代魏延多加注意和告诫。赵云则先回桂阳，再返荆州。

　　队伍出长沙北门，关羽问黄忠：“长沙起名是何由来?”

　　黄忠脑壳摇得像拨浪鼓：“搞不清，搞不清，我来长沙之前这里就叫长沙，莫问我，你问别个。”

　　关羽忍住笑，又问：“你知道天上的星星有叫长沙的吗?知道地上的长沙与天上的长沙有什么关系吗?”

　　黄忠知道关羽读过书，当然想听听书上怎么讲的，但他担心关羽又要趁机奚落自己，便脑筋一转，以攻为守地回答：“其实我晓得长沙名字的由来。”他指着湘江中的沙洲道，“那洲叫水陆洲，有10里长，是沙洲，所以叫长沙。”

　　关羽望着黄忠，竟然一时语塞。

　　黄忠见关羽那模样，又补充道：“长沙民谣‘长沙沙水水无沙’，是讲长沙的井水冒得沙，不但是白沙井的井水冒得沙，其它井的井水也冒得沙。沙到哪里去了呢，都到水陆洲去了。”

　　关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前面一小河拦路。关羽想起几天前在这河边险些被黄忠一箭射中，当时用刀挡过手臂被震麻记忆犹新，便又问黄忠：“此河甚名?”

　　黄忠回答：“我只晓得这河发源长沙东边的大柱峰，么名字搞不清。”

　　关羽不信，直摇头，脸上有点不高兴。

　　黄忠补充道：“那天我们在这里两刀相抗，你问这是什么河，我讲冒得名字，你忘记了?”

　　关羽哼一声道：“应该有名，是你没弄清楚。身为守城主将，可有失察之嫌?”

　　黄忠笑了：“是有个名字，叫潦浒河，不好听，不好唸，不好记，我懒得说它。你读过书，给它取个名字如何?”

　　关羽“嗯”一声，望天露出笑容：“这好办!”可是，不料这一得意，提刀手肘的麻筋在黄忠的弓头上碰了一下，这一下碰了个不留意，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居然掉到了地上，这一掉不打紧，那刀顺着河嘴哐啷啷一溜，就像蛟龙入水一般到了河里。

　　事发突然，关羽的红脸白了一块。黄忠见状跳下马就要下河，被周仓挡住：“黄将军且慢，待我去!”说完纵马向上游飞奔而去。黄忠莫名其妙，看看关羽，那脸上的白色刚刚回过红来。

　　周仓沿河急追，到小河入湘江之处将刀捞起。关羽点点头，望望黄忠：“就叫捞刀河吧!”那落刀之处后来长沙人就叫落刀嘴，这是题外话。

　　黄忠一听“捞刀河”三字，连说妙得好、好得妙，随即问周仓为什么要到上游捞刀。周仓答，关将军的龙刀逢水就奔上游，人下河追不上，龙马同气，要骑马追。黄忠听罢心里寻思，人说关羽的刀是天下第一刀，看来是有点毛窍。

　　队伍回到关山，刘备主婚将黄舞蝶嫁给了韩玄的侄儿，并要他们先就地安家，一边督造铸箭事宜，待到可以回河内了再交接不迟。

　　次日回荆州前，刘备突然想起建忠义祠堂之事，找关羽和黄忠来商量。关羽问何故执意如此，刘备道自桃园结义以来一直有此想法，这回战长沙又亲见关黄二位将军的忠义之举，实难自抑，不由动情，还说将来要将军师和子龙将军一并归入。关羽又问祠堂是祭祀族姓先祖的地方，我们还在世何故建之。刘备答曰自汉以来始有祠堂，多供奉同族祖先，但也有另类作法，我们不供人神只供忠义，待百年之后再归位也是一法。关羽听罢不再言语。黄忠一旁插话，说黄舞蝶自小未学女红，倒是喜欢看别人建房，虽然不会做泥木工夫，但是设计指挥还插得上手。刘备听着高兴，便要黄舞蝶掌管此事，择日招募工匠。

　　第三节

　　关山这地方山不多树多，水面、平原和丘陵大体上各占三分之一，是上好的垦田作土之处。有隐者说，战国时楚大夫靳尚封地靳江花明楼距这里不远，他生前感于关山是块风水宝地曾到此游览，并且留下了“王孙兮归来，关山兮可以久留；蒹葭兮醉我，洞庭兮可以游历”的楚辞名句，司马迁修《史记》时，误将与屈原有矛盾的上官大夫写成是他并导致楚国灭亡，靳尚因此蒙冤，将来恐怕会冤沉千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蛇虎作乱，几乎渺无人烟，关羽屯兵不出十天，山民们又探头探脑地回来了。现在虽然知道刘备他们要回荆州，但是这里毕竟还要屯兵，还要铸箭，老虎和蟒蛇是可以不怕的了，于是山民远近相邀，到这里来安家落户耕渔作业。

　　回荆州前，刘备邀关羽到颜塘对面山上一观，一则关山战屯一番使他对这里产生了感情，二则为忠义祠堂选个址。两人步行，周仓随护身后。关羽问黄忠为何没来，刘备说已派人去叫，随后会来。

　　路边垅中是一大片湿地，一直延至对面山丘，更低处有小河流淌，间有渚地隆起，水竹、丛竹、芦苇、灌木或成片或杂生其中，十多只水鸟和野鸭在湿漉的草丛中觅食，一派清静平和的景象。正行之间，一个壮汉手里抓个酒葫芦，边走边唱：

　　娘家做女背了时，爷娘把我嫁得迟。

　　再过几年不嫁我，后面山里是我的窝。

　　抱起娃娃叫外婆。

　　刘备觉得有意思，仔细听了起来。他是大耳朵，来音灌耳，真还把词听清楚了：

　　早晨起来看天河，两只麻拐箍一团。

　　姑娘不懂问嫂子，嫂子装不懂问哥哥。

　　麻拐也有两公婆。

　　这时对面山丘上有人和唱：

　　姐在门前种棉花，棉花底下种西瓜。

　　瓜藤爬上棉花树，棉花结桃藤结瓜。

　　藤死树枯不分家。

　　壮汉一听来劲，马上接腔：

　　日头落山四山黄，犀牛望月姐望郎。

　　犀牛望月归南海，情姐望郎归绣房。

　　情哥不到守空房。

　　唱到这里，壮汉已走到近前，见刘备关羽连忙让道一旁，嘴里打着招呼。

　　刘备对壮汉的山歌似懂非懂，笑着问：“乡亲，唱的什么歌啊?麻拐是什么东西啊?”

　　壮汉先是一笑，然后道：“这样的下歌，刘皇叔不听的好。”

　　刘备待要再问下去，后面黄忠赶上来了，说道：“麻拐是我们这里的土话，你们幽州叫的青蛙吧?”

　　“哦，原来如此。”刘备沉吟起来。

　　“这歌长沙百姓都会唱嘞，好滑腔的嘞!”这是黄舞蝶在说话，她手里拿着几片竹叶，一边笑着。原来黄忠听说刘备要为祠堂选址，便将女儿唤了过来。不过黄舞蝶这话刘备似乎没听到，初失甘夫人的他还沉浸在那几句歌词的意境里。黄舞蝶见刘备那样子，似乎明白了几分，她嘴无遮拦，后来到处当笑话说刘备想老婆色迷迷，以至于被人添油加醋成了关山的一段民间戏说。罗贯中收集话本和民间传说写《三国演义》的时候，没用上面这段戏说，把战长沙过后刘备失去甘夫人急于找老婆的那段材料，根据史实改成诸葛亮设计为刘备赚娶孙夫人，二气周瑜使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这是题外话。

　　刘备终于回转神来，见黄舞蝶来了，望着她手里的竹叶问道：“这是什么?”

　　“竹叶啊!皇叔这还没见过?”黄舞蝶笑声高了。

　　刘备伸手接过那叶子：“这也是竹叶，怎么颜色和样子都不大对呀?”

　　黄舞蝶稍稍收敛笑容，认真道：“回禀皇叔，这叫南天竹，是我随老父从南阳带过来的，它生得贱呢!”“哦，原来这样。”刘备若有所思，换个话题问道：“舞蝶，你老父说你懂一些宅地风水之事，这忠义祠堂的风水，你怎么看?”

　　黄舞蝶虽然调皮，对这样的事还是一本正经的，她把手向北一指然后收回来又指了指营寨：“皇叔真是慧眼，这关山是个好地方，山水舒配，真气凝聚，五气藴化，发贵呈祥，忠义祠堂建在这里比建在长沙更好。”

　　刘备不知她是真有研究还是只学了点皮毛，不过他望着这个粗手重脚一身武气的调皮妹子，那国字脸上的大口里居然吐出了几句文绉绉的词语，还是有一点惊讶。他指着前面有几户人家正在盖房的地方问道：“那旁边有一大片空地，可供选址吗?”

　　“回皇叔，”黄舞蝶郑重其事回答，“祠堂为神煞之地，不宜与民房住宅相近。龙潭过去那一片空地为好，我昨天去看了一下。”

　　关羽点了点头，先前他和周仓曾在那里射龙斩虎，对那片空地有印象。

　　刘备见黄舞蝶说话做事还算老练，闭上眼睛默想了一下那块地，表示了认同，嘱她准备扎实一点，不要把事做毛了。

　　几个人往回走，关羽眼睛一瞥，见那壮汉的酒葫芦上刻着一个红色的“帅”字和一个黑色的“将”字，且用同色的圆圈框了起来，禁不住问道：“你下象棋吗?”

　　壮汉恭敬有加：“回关将军，小民好玩而已。”

　　这时，又听见有人唱起了山歌：

　　南蛇脱壳就变龙，龙从云来一阵风。

　　白虎山头风降雨，龙虎原来是有情。

　　风郎雨姐入了房。

　　第四节

　　刘备一行离开关山后没有再回来，一则那以后的战伐太频繁，二则十余年后他称帝建立了蜀国往西去了。这之前，关羽、张飞相继殒命，周仓得知关羽被杀也自刎而死。黄忠在建蜀国的这一年因伤病亡，临终前刘备去看望他，痛责自己安排不当致使老将军负此重伤，并回忆他在定军山的神威和功劳，连关羽也曾表示赞服。黄忠对刘备道，自己乃一介武夫，陛下有知遇之恩，使之忝为五虎上将之列，每思都要感激涕零，自己已七十有五，阳寿已足，陛下之恩来生再报。至于关羽的天下第一刀他早就服了，能够和关将军平起平坐他此生足矣，长沙一战其实早就种下了情谊，虽无桃园之份实有兄弟之情，和关将军同为陛下尽忠此生无憾。转而，黄忠对魏延道，自己是无后之人，儿子黄叙早殁，亲人只有黄舞蝶一人，却又远在天涯，不能送终，只求魏延若有机会代他看一眼舞蝶，以了泉下之心。说完便不省人事。

　　这一晚，远在长沙关山的黄舞蝶梦到了日思夜想的老父亲。在梦中，她亲眼见到父亲因不识字而耿耿于怀的模样，多年以后她还常常唠叨着讲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听：外公对我说，你有了儿子一定要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守信重义；外公还说，三国大势已定就是从定军山开始的。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两件事，就是在定军山斩了曹操的大将夏侯渊和在长沙与关羽打了个平手，他靠的是鬼步刀法，只是可惜会要失传了。他说长沙的妙高峰、天心阁还有关山这些地方一千年以后还有恶仗打，要我们早点避开，还说天心阁那城墙只四丈高还不够，长沙地平池浅易攻难守要加到六丈高才行……

　　黄忠以后，刘备、马超、赵云又相继去世，魏延跟着诸葛亮为蜀后主效忠，可是诸葛亮又不信任他，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去看望黄舞蝶，而且荆州那地方早已属吴国了。

　　魏延很早就跟着黄忠，也一直敬佩这位老将军，何况黄忠还曾经几次救过他的命。所以，黄忠的临终嘱托他是一直记着的，无奈天不假时地不生利人不给机会。待到公元234年也就是黄忠死后第十四年，魏延被自己的部将马岱所杀后，蜀国的上上下下就没有人再记得和再知道黄舞蝶了。

　　那么，刘备、关羽、黄忠离开关山以后，黄舞蝶是个什么情况呢，忠义祠堂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黄舞蝶颇有点男子气概，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她到长沙城里招募了一些工匠，将一部分拨给老公去铸箭，留下一些泥木瓦匠供自己使唤。

　　关山这地方湿地多，并有大小水塘几十口，最大的叫龙潭，约50多亩。山民们说这地方的水面十多年前还与洞庭湖相连，由于龙神和虎神相斗被虎神占了上风，水渐渐退了，只剩下一条沩水河还与洞庭湖连接着，因此，这些年龙少了虎多了。现在搭帮关将军屯兵，几个月来虎也少了许多。

　　虎少了自然人就多了，加上黄舞蝶招募工匠，关山这地方就渐渐地热闹起来。疏疏落落的小屋场有了几个，零零星星的单家独屋也有一些，房屋材料基本都是土砖、泥篾、茅草，也有一两户准备盖瓦的，还在烧，没有下窑。平原上开出了一些田土，大多已经种上了作物，有水稻，有旱稻，有豆类，有蔬菜。昔日蛮荒清冷的田野上经常能听到山歌和笑声了。

　　白天最热闹的地方还是要数箭楼和龙潭，因为铸箭和起祠堂的缘故而人最多。晚上则要数营寨了，招募来的工匠都住在这里，有些迁过来还没有安好家的山民也在这里借住。营寨内还留有一小队士兵，除警戒外没什么事。其中有几个爱下象棋的，晚上喧哗时也有他们的声音，据说关羽临走时给了一个“关山难越”的象棋残局让他们破解着玩。

　　忠义祠堂选址在龙潭东北边的山包下，有近10亩，平整已经结束。这天，黄舞蝶选的是一个开门西北、贵神正西的破土建房吉日，辰时动土开挖地基，一边和长沙混熟的建造匠口中念念有词。长沙匠唸的是：

　　庚丁坤上是黄泉，乙丙须防巽水先。

　　甲癸向中休见艮，辛壬水路怕当乾。

　　这其实是唸的“规矩歌”，可是，黄舞蝶本来只学了个半拉子，自己又调皮惯了，生怕别人调自己的皮，于是唸了另外一路歌咒：

　　泥木各匠，晦术何藏，我今净洒，横扫不祥。

　　各路坏蛋，逐去他方，为者自受，作者自当。

　　这一唸，在场的人都笑了，有的说她误会了朋友，有的说她唸得不是时候和地方，但所有的玩笑和“指责”都是善意的。黄舞蝶也乐得和大家笑闹一番，不过，她也还有里手的地方，比如交代砍树取材的人，不能用桑树作屋木；嘱咐放大样选木料的，不可用死树作栋梁；查看木匠做门窗时，不许颠倒使用木料。这些，虽然有人说她班门弄斧，但她毕竟是老板，也没有说错，所以都还是服着她。

　　做事的人多，不到两个月，祠堂正屋就上梁了。远远听见黄舞蝶和一个长沙师傅在赞梁：

　　说起此梁，道起此梁，生在何处，长在何方?

　　生在昆仑山前，长在昆仑山后。

　　何人得见，何人得闻?

　　张良得见，鲁班所闻。

　　何日上山砍树，何日拖得回程?

　　八月十五上山砍树，九月重阳拖得回程。

　　头有三尺不要，尾有三尺不量，中间一丈八尺正好造梁。

　　请个锯匠，一轮开山砍成四方。

　　请个木匠，来造此梁。一轮刨子，大放豪光。

　　两头画上经书宝剑，中间画上太极图样。

　　文王八卦，画在两旁。

　　······

　　很快，祠堂就建成了，除基脚用石外，地上部分就是土、木、瓦。虽只一层，却有丈多高。远远看去，在山包大树和龙潭碧水的映衬下，既幽静美丽，又肃穆威武。远近村舍的人们都为本地方有了这一宏大建筑而自豪，纷纷前来观看和祝贺。

　　祠堂由祠门、仪门、享堂、后堂构成，两侧有边路。正厅供了一个神龛柜，里面除写了“忠义”二字外是空的。黄舞蝶说刘皇叔他们百年之后都要供到这里来，现在只供“忠义”。为了防止鬼神作乱，厅堂壁上已经贴了“西方白虎大神”之类的符篆，挂上了镇宅的铜镜。她听从长沙工匠师傅的主意，说刘皇叔有帝王相，因此建了这座在当时来说规格较高的祠堂。至于“忠义祠堂”四个字，更是软磨硬泡请了守长沙的刘磐派人到东吴，花重金请当时著名的书法家皇象写的。那几个字，横首用折刀头，横尾有波磔，竖尾用悬针，转折用方，非篆非隶，若悬崖斩断，字势雄伟。

　　祠堂各门没有对联，那时还不兴这个。

　　这天，黄舞蝶和几个长沙友人站在忠义祠堂前，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忽然想起要向刘皇叔和老父亲他们修书一封，可是在场的朋友都不敢拿笔，营寨里有个会下象棋的士兵能够动笔，又回家奔丧去了。没办法，黄舞蝶只好再去求助刘磐。这事刘磐起手不难，亲自修书差人送去。于是，关山这边便一心静候佳音。

　　正在黄舞蝶和关山百姓为完成刘备交的这项任务高兴的时候，关山突然出事了。这件事以及后来接踵而至的时势迁移，使关山这个小社会的内部和外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改变了原来的发展轨迹。甚至使关山这个在关公战长沙时颇为著名的战场和屯兵之地，淡出了各朝各代文人墨客的视线，成为一个外人不知后人不晓的地方。以至于今人翻古的时候，都感觉到在众多的三国悬案中，还应加上一个曾经失落了的关山。后人有诗曰：

　　三国风云事，关山化古今。

　　祠堂千载缈，沩水自沉吟。

　　(第二部分：关公战长沙之三国悬案)

　　第四章    双胞传二姓   姓氏出三家

　　第一节

　　各朝各代都有一些悬案，一直摆在太史公或者小说家的案头。随手打开一看，著名的有古楼兰是怎样消亡的、巴蜀古国起始之谜、玄武门之变真相多种、杨贵妃到底是怎样死的、明建文帝下落成谜、李自成魂归何处、清孝庄太后下嫁真相之谜、顺治帝出家之谜、乾隆帝身世之谜、《水浒传》和《红楼梦》的作者之谜、“北京人”化石失踪之谜，等等。

　　具体说到三国悬案也有不少，比如周瑜暴毙之谜、曹操继承人问题、张飞无头案、关羽有老婆吗、关羽为何红脸戴绿帽子、黄忠的血脉就这样断了吗、赵云年龄多大、刘禅智商低吗、魏延造反了吗、黄忠的鬼步刀法为什么后人不说了、“关山难越”的棋局失传了吗、关羽失荆州是刘备的责任吗，等等。这些疑问，后人有多种解读，莫衷一是。

　　不过，三国的有些悬案与本书的故事有关，如何解读，这只能从故事的发展脉络中，由读者自己去寻找答案。

　　话说黄舞蝶正在为忠义祠堂圆满完工高兴之际，忽报她的老公被几只虎叼走了。这一晴天霹雳使黄舞蝶一时惊慌失措。营寨士兵和附近百姓分头寻找了一整天，均无下落。次日，黄舞蝶带两个士兵一同去长沙找刘磐，不料刘磐也在先日因酒暴毙。

　　黄舞蝶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女子，她重回关山，为老公做了个衣冠冢，便决定哪里都不去了。其时她已有身孕，住在营寨不方便，有一黄姓山民家婆媳均贤惠，每日来营寨看望照顾，久之，便邀去家住，黄舞蝶已视她们为亲人，加之她们家就住在忠义祠堂后面反背的山包旁，一个叫龙骨冲的尾巴下，与营寨相距不是太远，于是也就搬了过去。

　　其后，诸葛亮三气周瑜，吴蜀关系紧张，曹操又挥兵南下，时局持续动荡。箭楼的铸箭停停打打，三年后彻底停歇，连营寨也撤了。

　　黄舞蝶当了母亲以后就决定长住黄家了，她与黄家婆媳分别以母女和姑嫂相称，那个唤做兄弟的男人勤劳开朗，就是刘备关羽遇到的那个会唱山歌会下象棋的壮汉，一家人生活得和和美美，平常除了农渔耕作外，还常去打理忠义祠堂。

　　黄舞蝶一胞生了两个男孩，她想老父曾为无后叹过气，于是决定大儿姓韩，小儿姓黄。大儿唤做韩家憬，小儿唤做黄家憧。说来也奇怪，虽然两儿都由己所生，都是一样可爱，大儿姓韩更是夫君韩家正统，黄舞蝶却偏偏对黄家憧偏爱有加。知情者究其原因仅仅就是小儿姓黄，进而有人说，可见当年黄忠黄舞蝶的父女情深。这个说法后来从黄家憧记事竹简中的一个故事得到了印证。黄家憧大意是这样写的：昨晚我被蚊子咬了一个大坨，妈叫我指认是哪个蚊子咬的，她要去狠狠地搧它一个嘴巴!我被她逗笑了。妈说笑什么，她小时候被蚊子咬了，外公也是这样说的。妈说这话时，眼睛里有了泪花。她肯定是想着外公了。

　　他们所住之地在一条山冲的顶上，反背也是一条山冲，叫龙骨冲。而他们这条冲在关羽屯兵之前没人住，一直没有名称，关羽来后住的人逐渐多了，都觉得需要一个名称。后来荆州重归吴国管理此地划入新阳县，在登记地名和户口时，因为这条冲姓黄的多，人们就把它叫做了黄家冲。当然也有人说，是黄舞蝶为了纪念老父与关公战长沙的忠义往事，取名黄家冲，与相临的关山对应，一关一黄，千秋难忘。还有人说黄家憧刚成年就有很强的对外交接能力，县里来登记的人一下就找到了他，并且对他很感兴趣，因为“憧”和“冲”同音，便借他的名字唤做了黄家冲。这些都是传说，不论谁真谁假，地名却是实在的。

　　忠义祠堂的神龛柜里，前十几年都是空的，没有菩萨和牌位，所以每次祭拜的都是“忠义”二字。关羽走麦城以后，关山这地方间或也传来一些不祥的消息，但总不能得到确信。直到吴国的人来登记户口的时候，才得知刘皇叔和五虎上将真的已经不在了。蜀国也式微到了“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的境地。黄舞蝶很是伤心了一番，便与全家老少一起为刘备、关羽、张飞、黄忠、马超、赵云分别立了主位牌，左右邻舍及关山、黄家冲甚至石龙关的老百姓听说后也都来祭拜。黄舞蝶还专门请来长沙道士招魂，那招魂词一直流传至今：

　　刘关张，赵马黄，望天空有影音存，凄惶几断魂。

　　香一瓣，酒三樽，泣向灵前泪欲吞，难忘护育恩。

　　盼行程，数行程，荒村犬吠不须惊，鹤驾莫留停。

　　星有明，月有明，照彻幽关不误行，休道路千程。

　　这以后，每年除夕“送亮、”清明“挂伞”、七月半“烧包”成了惯例。那时虽称“三国”却边界不严，各国百姓跨越国界犹如牛栏关猫——出进自由，所谓“敌我界限”在各国基层更是比较淡薄，在吴国的地界上祭拜蜀国的帝王将相，没有人来过问，不像后来的有些朝代要问罪。

　　那以后，人们经常听黄舞蝶说，要是关公不大意失荆州，蜀国肯定能够统一天下，因为关公的马战拖刀天下无敌，她老父的步战鬼步天下无敌；还说两个天下无敌战长沙，当然只会打个平手。这些话，黄家憧记在了心里。

　　几年以后，韩家憬、黄家憧分别成家了，于是十几口的大家庭决定分家，黄舞蝶随黄家憧过。其时，黄家憧已是远近有名的棋手，当年作为“关山第一”的同姓舅舅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了。找不到敌手，他便独自一人琢磨起残局来，常常到了废寝忘食的状态，有时一个残局要反复琢磨十天半月。舅舅见他如此上心，便将关公当年留下的“关山难越”残局传给了他，并告之这是孤本不可外传。那时的中国象棋虽然已在先秦六博的基础上多有改进，但与后来的唐宋相比还未定型，关公留下的那个残局棋盘的底线和底二路就是合并的，卒林线和宫顶线便在一条线上，因此一方只有4卒，其余中线、肋道、边线、河界线等等基本定型。说简单点就是双方各比现在的棋盘少一条横线，究其原因可能与那时的短兵相接太多、战斗纵深相对较浅有关。至于棋子数至少是各方少一卒(兵)，其余不论。

　　一天，黄家憧的妻子催黄家憧吃饭，他正在琢磨象棋，半天未起身。黄舞蝶见状，要去掀棋桌。黄家憧突然又惊又喜又神秘地对黄舞蝶道：“娘老子，关公的残局有解了!”

　　“么子?”黄舞蝶虽然不大懂棋，但已早知关公残局的事，知道那里面有奥妙。

　　“有两种解法。”黄家憧明确地说。

　　“还有两种解法?”黄舞蝶也惊奇起来。

　　“是的。”黄家憧就要复盘给母亲看，口里一边说着话，“一种是战长沙的着法，和棋；一种是失荆州的着法，输棋。”他忽然想起即使复盘母亲也看不懂，便将手停住。

　　黄舞蝶倒是来了兴趣：“走给我看看，未必就冒得赢棋?”

　　黄家憧不愿意复盘给母亲看，知道这是对牛弹琴，连连摇头道：“红方冒得赢棋，冒得赢棋，这是天意!”

　　“何解这是天意?”

　　“这跟关公失荆州有关，跟他的性格有关。”黄家憧若有所思地说，“你讲外公的鬼步刀法天下无敌，我有时想，如果步战关公，说不定真的能够以一敌三。”说完，他将残局的两种解法用毛笔记了下来。自他学会写字以后，总喜欢把他感兴趣的事情记在竹简上，已有沉沉的一箩筐了，其中记录得最多的是母亲给他讲的战长沙的故事。

　　黄家憧吃饭去了，黄舞蝶却又陷入了思索，口里在自言自语：“那也未必?”

　　第三节

　　刘备当年三顾茅庐时，诸葛亮给他献的三国鼎立大计，便是后来著名的《隆中对》，被西晋史学家陈寿写到《三国志》里面了。其中最著名的有这么几句：“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一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这岂止是三国鼎立之计，实可倚之一统华夏江山者矣!

　　为什么这样说呢?

　　按照诸葛亮的设计，益州(今四川大部)、荆州(今湘鄂大部)是进攻中原统一天下的基地，从这两州进军，一左一右可直捣长安、洛阳两大都城，则天下定。但前提是必须先夺取益、荆两州并且巩固下来。当时，关公镇守荆州，汉中王刘备拜他为前将军，假节銊，都督荆襄九郡事，实则是实行《隆中对》的“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关公按此策袭取了襄阳，可说是一大成功。襄阳这地方处于汉江、长江、大别山和秦巴山系之间，江河深阔，山峦高陡，阡陌交通，经济发达，是当时中国仅次于长安的大城市，也是自古以来南北战争中的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军事谚语中，历来就有“得中国必先得中原，得中原必先得襄阳”的说法。也正因为这样，襄阳古城深池高垒，易守难攻，加之其一面靠山三面环水，尤其那护城河宽处达250米，比长安、洛阳的都要宽出一两倍，于是，便又有了“铁打的襄阳”、“华夏第一城池”的说法。谁占有襄阳，谁占有荆州，天下大体可定，这已成兵家共识。所以，《三国演义》的120回故事中有32回发生在襄阳，三国战事中，魏、蜀、吴围绕借荆州、索荆州、打荆州、失荆州占了相当大的篇幅。

　　按说，占有襄阳以后，形势对刘备这一方是大大的有利了。可是这时，关公性格中傲慢自负的一面又显露出来。先是以“虎女岂肯下嫁犬子”拒绝婚姻激怒东吴，甚至在刘备封五虎上将时他还要说黄忠是老卒。临战最忌心高气傲、刚愎自用，他犯了大忌，也使孙权更铁心与曹操合谋取荆州了。随后在战斗中，关公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连曹操都打算迁都以避其锐了。可是这更助长了他的自傲，往日的谋略和精明不知去向，他轻视陆逊，轻信吕蒙，已然上当吃亏却不知进退，在徐晃来援樊城时仍不退兵，以致酿成大错，居然在“事业巅峰之时”丢了性命，丢了荆襄，丢了统一大业。当然，也改变了三国的历史，难怪黄舞蝶的儿子黄家憧，研究关公象棋残局得出的结论，是关公的性格导致他大意失荆州的。今人著作《成功的一半在于性格》确实好，可惜出迟了，关公没看到。

　　黄家憧是个很认真的人，他把棋局的结论——“性格”和“大意”写在简牍上，特别写明了万事不可大意。所以，关山、黄家冲这一带后来出现了一些与“大意”有关的歇后语，如“满妹子冒穿裤——好大意”之类。

　　关公死后，留下诸多谜案，其中关注最多的还是他的家庭情况。关公有老婆吗?听说姓胡，谁也没见过。但是，他有子女却是实在的。只是，关平、关兴都死了，关兴的儿子关统、关彝死后无故事。女儿关银屏，孙权曾派诸葛瑾来提亲被关公辱语拒绝的那位，遍查史料、传说，不知所终。

　　但是，千百年来，关公“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天”，从情理上说，老百姓都希望他的后代有故事。

　　而关公后代的故事，就曾经发生在关山。

　　在黄舞蝶的晚年，曾经有一个50岁左右的人找上门来。其时，黄舞蝶已因血脉久滞而卧床了。来人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貌似关公，自称是关公第三子，姓花，因在民间听说关山忠义祠堂供有关公牌位，特从千里之外寻来。他说已到堂上拜过，但见堂上厅侧有黄忠步战关、张、赵的泥塑，很是不解，于是寻路问来。

　　原来，黄舞蝶卧床已有时日，不知儿子塑有此等泥塑在忠义祠堂，而黄家憧早有此心，认为外公的鬼步刀法完全能够独战三人，见母亲卧床不起，也就自作了主张。这一主张不打紧，差点弄出一场风波。

　　第四节

　　找到黄家憧家的这人进屋带着三分怒气，见一老妇躺在床上，怒气息了一半，一边通报了姓名来意。

　　黄家憧不在家。黄舞蝶唤过媳妇让坐倒茶，躺着问明来意，心里责怪黄家憧不该擅作主张，嘴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你说是关公的第三子，何解姓花呢?”

　　来人答：“家父当年因命案逃出家乡，半年后我出生了。7岁时因元宵观灯迷路，被姓索的员外收养，改姓索。9岁时员外送我到班石洞花岳先生处习武，又从师父姓。如今我在民间叫花关索，在任上叫关索。”

　　“你在何任上?”黄舞蝶问。

　　“丞相要我守云南已有多年。”花关索答得诚恳。

　　“云南?在么子地方?”

　　“在西南滇池。”见黄舞蝶还有点茫然，花关索又补充道，“汉武帝开滇以后设益州郡，下有云南县、云南驿，现在益州郡也叫云南了。”

　　黄舞蝶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有点尴尬，顺口变个话题问：“何解要叫云南?”

　　花关索仍然答得诚恳：“因为太远，在彩云之南。”

　　黄舞蝶顿了顿又问了回来：“丞相治军严谨，你为何能离任出走?”

　　“我已因病卸任，此番是潜行而来。”

　　“我也曾随营几年，何解冒听说过关公有第三子?”

　　“家父一直不知有我，后在荆州相认的。”

　　“荆州事败，你在哪里?”

　　“在鲍家庄养伤病，不能行动。”

　　“后来呢?”

　　“后来，伤愈去西川见帝，途遇征南之兵，告之身世，丞相命为前部先锋，一同征南。以后就留在云南至今。”

　　“你还要去哪里?”

　　“荆州、鲍家庄，还想去看看师父和索员外家，不知怎样了。”

　　“你就独身一人?”

　　“正是。”

　　黄舞蝶察言观色，心里已有七分相信，便再问：“我们人生面不熟，你何解据实相告?”

　　花关索起立躬身，抱拳施礼：“我已闻知，你们系黄忠老伯之后，我该称你大姐。”

　　花关索这一行、一言，似有千钧魔力，激得黄舞蝶心情激荡，血脉贲张，豪气顿生。她老泪纵横，两拳紧握，忽然有了起来的力量。花关索行武出身，一看就明白，便躬身相扶，然后运气帮她打通经络。不一会，黄舞蝶便行动自如了。

　　此时，黄家憧回来了。黄舞蝶唤他拜过舅舅，一边打发媳妇去叫韩家憬一家。

　　说话间，花关索问起了忠义祠堂以一战三泥塑的事情。

　　黄家憧据实相告了，他观察到这个刚拜的舅舅心有不快，想到关公在世人中的威名，看看母亲的脸色，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花关索直截了当地问：“我也听说过鬼步刀法，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

　　黄家憧从未习过武，更未见过外公，当然不会鬼步刀法，只好据实告之。

　　“那你为什么断定鬼步刀法能够以一敌三呢?”

　　黄家憧无言以对，只好不情愿地赔了一声不是，同时请舅舅坐下来说话。

　　花关索却是不坐，似乎又要说什么。黄舞蝶忙接过黄家憧的话音对他道：“民间都晓得关公是蜀国的五虎上将之首，其他四人能与他一对一就不错了。”然后站起来，转过脸看着花关索，“外甥不晓得天高地厚，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来，我小时候见老父练过两次鬼步，印象不深，老姐试试练一下给你看。”

　　黄舞蝶这一说，花关索像受了惊吓一样，忙抱拳躬身，借势扶住她的双肘道：“劳顿大姐，便是小弟无礼了。”于是扶黄舞蝶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黄家憧脑筋转得快，吩咐妻子去打酒杀鸡，自己为母亲和舅舅添上茶，站着恭敬地递上，舒心地改了腔调：“那泥塑的想法是我从棋局中来的，擅自做主了，对不起老娘，对不起舅舅。我今天就去改过来。”

　　“你打算怎么改?”花关索来了兴趣，他其实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外甥。

　　“我想忠义祠堂就要讲忠义故事，右边塑桃园三结义，左边塑舅外公和外公战长沙。”

　　“外甥好主意!”花关索一拍大腿夸道。

　　黄舞蝶见了，高兴得笑起来。

　　“慢着，”花关索道，“你说的那棋局，摆给我看?”

　　虽然父亲说过此残局不足为外人道，但黄家憧知道，花关索不但不是外人，而且是正宗的该传之人。于是，舅甥两人将关山难越的残局摆开，在堂屋里杀了个战马长嘶、江海横流，偶尔听到他们的对话：“这就是拖刀之法。”“这是不是鬼步?”这期间，韩家憬带着妻儿来过，拜过长辈，到一边帮忙去了。黄舞蝶则坐着尽享弄孙之乐。

　　没想到的是，黄家憧琢磨了几个月的残局，这时，花关索所占的红方居然赢了。

　　黄家憧不服，也不相信，要复盘再来。吃过饭又继续，直到天黑。这天不知他们复了多少盘。

　　这晚，花关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那鬼步刀法。他琢磨白天奕棋时，黄家憧用杜撰的鬼步刀法演化为棋招，确实还出奇制胜有所斩获，莫非这外甥见过他妈习练鬼步?虽然那鬼步化棋确有漏洞，但那或许是大姐或者外甥没有学全的原因。这一想，花关索更加睡不着了，后悔白天没让大姐露一手。

　　第五节

　　第二天，花关索起了个早床。其实，他是一夜没睡。他将黄家憧在棋局中的一些怪招，在脑中一一复盘，感觉到有些明显的特点，即着法纠结而且不好看，却是非常的实用，或者表面上耍一些花招，杀招却在纠结的“损招”中不经意地露了出来。进而想到在云南见过的庄蹻步，那其中有一些步法或拖曳，或绕腿，或冻结，或弹跳，名称也是稀奇八怪的，如美女步、僵尸步、激情鬼、风车鬼、雷公鬼之类。他初入云南与当地土著苗人作战时，真还吃尽了这些庄蹻步的苦头，现在将它们与外甥的怪异棋法一对比，便觉得既有异曲同工之妙，又有互补之处。于是，他见天现微光，估计四更已过，便翻身起来去门外操习，打算把已学过的庄蹻步来一番改造。

　　门已微开，正奇怪间，忽觉门外坪中有人影晃动。他不动声色，却身形一闪来到坪里，一招饿虎扑狼正要出手，发觉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女人，刹那间他明白了。

　　“何解的，睡不着?”是黄舞蝶说话，边收招式边喘粗气。

　　“大姐，没惊着你吧?”花关索歉疚问道。

　　黄舞蝶虽不能算个正宗的习武人，加之久病初愈气力不济，但却是个胆大魄稳的人，走夜路从来没被鬼吓到过。她笑笑说：“说哪里话，吓什么吓?”见花关索那神态，又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惦念那个鬼步刀法?”

　　花关索连忙躬身抱拳：“大姐所言极是，小弟服了你了。”

　　“哈哈哈哈!你大姐和你想到一起了!”黄舞蝶打出一串哈哈，“昨晚我也冒睡什么，一心想把老父的鬼步操出来传给你。我家是冒得人习武的了，你是关叔的血脉，学了传下去有好处。”

　　花关索就像拜师一样倒地拜了下去，眼泪也随着流了出来。虽然对于鬼步刀法他是求之不得，但是更多的他是被大姐的情义感动了。

　　于是，黄舞蝶在坪里静静的操演，口中念念有词；花关索边看边对比庄蹻步，同时对应外甥的棋招。东方已现出鱼肚白，那坪中，只见黄舞蝶时而拖着脚步却又快而有力，时而两臂前伸单腿点跳似兔非兔，时而双脚急走中突然绕腿变换方向。花关索则在一旁手脚时动时停地比划，嘴里忙着给这些动作命名：元谋、古闐、五尺道、排腿、冻结、卧槽马、倒拖步、腋藏刀、倒颈风车······这些名称有的来自黄家憧棋局着法，有的捡自庄蹻步，有的则是临时编出，有了名称，便好记忆。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黄舞蝶和花关索的演练也到了尾声。这时，他们才发现屋顶上弥漫着炊烟，黄家憧夫妇站在灶屋门外深情地望着他们，脸上挂着感动的微笑，眼里露出敬爱的神情。

　　花关索一连住了三天。黄舞蝶把她能够回想出来的鬼步刀法动作，全部教给了花关索。花关索则将鬼步刀法与庄蹻步作了初步的融合，打算回云南以后，创出一套独步天下的步战刀法来。

　　黄家憧不懂武术，只是看了几天热闹。但是他服了舅舅的棋术，尤其是那自恃用“自创的”鬼步棋法搞定的关公残局，居然会被这个舅舅赢了。刚开始，他心里还为自己找台阶下，人家是关公的儿子，赢了也是理所当然，不能怪自己棋不如人，后来舅舅说出了赢棋的诀窍，并告诉他：“棋术和武术是互补的，你不懂武术，便不知还有可赢的着法。”

　　对于舅舅的临别告诫，黄家憧是半信半疑的。不过他倒是开始习武起来，第一套武术便是黄舞蝶教的鬼步刀法。后来，他从武术界得知，花关索的武威和义名，在云贵一带尽人皆知，而最叫得响的武术套路，仍然叫做鬼步刀法。据说，后来花关索又将此步法的一些成分运用到马战中，威力奇大，更加名震四方。此传言看来不假，一千多年以后的《水浒传》中，杨雄的浑号“病关索”，就是以“关索”的武威为参照的。有诗证之：

　　姓关姓索姓黄花， 浪迹天涯处处家。

　　江湖水浒传美誉，杨雄绰号只言他。

　　第五章   谱牒留悬念    烟火续棋谱

　　第一节

　　斗转星移，转眼几百年过去。忠义祠堂早已圮毁。韩家憬的后人在南北朝战乱中迁出，不知去向。黄家憧的后人却一直守着这片土地，以及那块忠义祠堂的遗址。将近20代过去了，物是人非，惟一没有变化的就是关山和黄家冲这两个地名。

　　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变化是永恒的。而人类社会的世风变化，往往能形成一种文化而改变社会的走向，或者引导文明的进化、调整民族的性格、丰富人类的精神。

　　晋朝以后，“贾王之学”逐步流行，士族集团热衷于修撰族谱。唐贞观初年，唐太宗为了培植一个新的士族集团，命高士廉、韦挺、岑文本等人主持撰修谱牒，规模浩大。地方各级及民间也便风行起来。这种风习对于和睦族人、治理地方、寻根谒祖、规范言行诸方面，多少也有些好处。

　　此风刮到关山、黄家冲，人们自然积极响应，尤其姓黄的一族最积极，因为他们从两三百年以前开始，就逐步养成了这个习惯。究其原因，据说主要是以黄忠为骄傲，其次还因为黄家憧留下了大量的记事竹简。那时修谱以写族中名人的故事为主，称为“家传”，后来才以有血缘关系的族众为主了，家传仅作基础而已。不过，这个发展过程还是使黄家憧记录的那些往事，多少得以保存下来。

　　唐朝大规模修谱的这时候，关山、黄家冲属新康县，县令贯彻朝庭的精神相当积极认真。由于这以前，大多只有豪门望族修谱，民间庶族从事的不多，所以，他便将自己从附近州县收集和打听到的诸多姓氏族系，以及各族系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发布到全县，以利于修谱事业的推广。同时，因为他姓黄，所以对黄姓情况的收集和打听更加认真积极。据民间流传，这个黄县令发布到全县的黄氏族系就有轩辕黄帝江夏系、江南道箭楼黄氏族系、江南道泉塘黄氏族系、江南道丁家坊黄氏族系等等。

　　那时，已经讲究将族众辈份以字派来明确了。比如江南道箭楼黄氏族谱字派，当时就是按以下次序排列的：·····祖、德、前、功、大，光、宗、镇、福、庭，应、元、昌、载、日，治、世、起、文、明，于、以、端、其、本，钧、瞻、懋、笃、敦，郎、官、忠、义、重，统、绪、国、家、同，杞、梓、兴、鸿、业，衡、湘、显、骏、勋······

　　至于唐朝这个江南道箭楼黄氏族系，是否就是三国以后关山、黄家冲那个族系，借关公曾经在此设箭楼而因此命名，早已无从查考。但天下黄姓是一家，人们没有再去费力钻这个“牛角尖”。到五代时期，箭楼黄氏族系干脆明确了是黄忠后裔。

　　不过五代以后，谱牒的编修进一步“规范”起来，有了不少的规矩。比如家族起源、世系表、家传、家训、祖先图片、风水图以及遗事、家规、丘墓等等，都是必不可少的。另外，还有30年一小修60年一大修之类的规矩。以记载父系家族世系、人物为中心更是成了一条铁律。于是几个60年以后，后来的黄姓族谱编修者在家族姓氏起源上，提出了一些疑问，有的还列出来一些新的反证，久而久之，弄得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所以，黄忠——黄舞蝶——黄家憧的黄氏族系，到底与唐朝江南道黄氏族系尤其箭楼黄氏族系是否同一，越到后来就越成了一个谜，各房中都有认同的与不认同的，各房再分支下去，渐渐地更加众说不一。因为这个谜与本书主题关系不是很大，作者不再考究以致节外生枝，只是列此存证而已，供热心人探索，或添一点谈资。

　　第二节

　　世间万事万物中，有些机巧和偶然性既是天地注定的，也是令人费解的。

　　到了北宋初年，有茅山道士司马尘祯从关山、黄家冲路过，指着当年黄家憧屋后山中一处古墓，说出来一个惊天秘密：“此乃三国周仓墓是也!”说完便拂尘一扫径自云游去了。当时的道士在社会上很有地位，说出话来哪个不信?此话一传十十传百，猜疑的少肯定的多，甚至还有人推测关公遗身也在其中。人们个个兴高采烈，其中绝大部分是为地方出了名人墓葬而高兴，但也有盗墓者更加揣在心里乐开了花。

　　那时县以下的管理体制，刚从唐五代的乡里制改成保甲制，保甲长一商量，此事非同小可，得赶快报县，而报县的内容已经不是周仓墓而是改成关公墓了。于是知县报到知府，知府报到水陆转运使，最后报到了仅比宰相低半级的参知政事吕余庆那里。宋初的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虽然官阶高，但是权不大，上班干什么还要到宰相那里报到听安排，有时宰相不安排还要自己临时寻事做。吕余庆接到下面报来折子的那天，正好闲着还没有找到事做，看过两遍后心里打了几个圈圈，便大笔一挥要下面保护起来。现在说吕余庆的文物保护意识强也行，不过当时他确实是出于对关公的敬仰。于是下面兴师动众，真的到黄家冲修了墓庐便道。为防盗墓，将墓庐起名帝神鬼宫，还派人把守。

　　吕余庆的这一笔挥下来，使当时关公在民间神化的形象更加高大了，并且从此由下而上直接影响到了官方的信仰。所以，从宋朝起，关公便开始有了皇帝给他的封号，第一个封号是“忠惠公”，以后直至清朝末年共有16个之多，最后一个封号叫做“忠义神武灵祐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道教则奉他为关圣帝君，是道教的护法四帅之一。关公的名声到了这个高度，可以说吕余庆是多少有点功劳的。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黄家冲的关公墓是假的。可是，民间信息不通，虽然守墓的人撤了，人们还是情愿相信是真的，尤其是那些盗墓者。没人守墓了，不盗白不盗。

　　据野史记载，黄家冲这座古墓被盗过三次。第一次确实挖出来一些宝贝，第二次、第三次分别到了元朝和清初，都无所获，以后再没人挖过。第三次以后，黄家冲的黄氏后裔在重修族谱时，从野史中查到古墓可能与黄舞蝶母子有关，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便将墓顶浇上铁水，周围稍加修葺，只是墓庐没再恢复。

　　那么，野史记载的第一次盗墓发生在什么时候呢，挖出来一些什么宝贝呢?

　　具体是哪一年谁也说不清楚，据说看过书的人流传下来的说法，是在南宋绍兴年间。南宋绍兴是宋高宗赵构的年号，从辛亥到壬午计32年，也就是从公元1131——1162年。那是徽钦二帝被金所掳以后，正值宋朝国力衰退、人心惶惶之时，难怪盗墓人敢下手了。至于那次挖出来的宝贝，虽然早已不知去向，却被人们口耳相传了几百年。

　　第一件宝贝是一尊泥塑陶人像。何谓泥塑陶人像，即那泥塑胚入窑烧烤不到位，泥不泥陶不陶的，当地人便这样称呼他。那像已有剥落损坏，看不出男女，高约一尺，微仰微蹲，右手在后下，左手在前上，有人说像在玩蛇，有人说像周仓射蛟状，还有人说是黄忠在练鬼步。后两种说法当时在关山、黄家冲一带认同的较多，因为这两件事曾经在这里发生过，尤其是黄忠步战三人的传说还曾经很盛行。不过几百年后，又有人对第一种说法提出了“科学”的解释，随着南宋以后关山黄家冲的三国历史逐渐被人们淡忘，第一种“玩蛇”的说法反而占了上风。这是后话。这件宝贝早已不知所踪，留下的只有说法。与这件宝贝在一起的其它陶器还有绿釉陶人物骑虎灯、三联灯烛台和红陶瓶，内行人说这都是东汉陶器。另有一件称做长骨交矛的铁兵器，有人说这种兵器三国墓里面最多。

　　第二件宝贝是一盘象棋残局，画在一副石做的棋盘上，人们认为这就是关公遗下的那个关山难越，只是有些地方已经看不太清了。因为这一带棋迷较多，此残局到底该怎样复原，还被争论了两百多年，成为当地的一个三国悬案。明朝穆宗隆庆年间，有一个拙逸道人从这里经过，购买了这个残局回去研究，后来收入到他的棋谱《适情雅趣》中，这也是后话。

　　第三件宝贝，是一堆竹简，当时就被盗墓者丢弃了，散落一地。不过，后来关山附近有一个姓王的读书人，把这些残缺不全的竹简捡了回去，清理出一些据说是鬼步动作名称的文字，如倒颈风车、五尺道、卧槽马、倒拖步之类，当地的武术爱好者由此又研究了几十年，只是都没有弄出什么名堂，陡留下一些名称和不成型的口诀而已。倒是那个姓王的读书人把这些竹简当成传家宝贝，传了不知多少代，成为书香世家，到清朝雍正年间出了个进士，到乾隆时成为内阁中书，并有《周易中旨》、《周礼会要》、《考古源流》等多部著作传世，这就是清朝有名的学者王文清。中华民国时期，有出自关山又对关山历史感兴趣的人写过一篇《关山赋》，前面几句是这样的：“衡岳巍峨，山林虎啸；洞庭浩淼，泽国龙吟。惟长沙一战，龙潭惊马，云长喝令，周仓射蛟。遂乃龙潜虎伏，人趋稼穑，聚落初成，始名关山。历隋唐至明清，荫武威而文昌，筑灵峰以庠教，望九溪于四王。”这“四王”便是指名重一时的湖南四王王文清、王恺运、王夫之、王先谦。王文清号九溪，以研究易、史、诗著名，他给自己家乡关山留下的一首诗，至今还在人们的口中传诵：

　　我梦家乡苦，遥遥万里帆。

　　何时骑竹马，一夜到关山。

　　第三节

　　中国象棋起源于何时，有五种说法，即神农、黄帝、唐尧、周武王、春秋战国时期。然而最可信的当是春秋时期。因为春秋时期的兵制将、帅、车、马、士、兵、卒，与象棋的棋子名称基本吻合，而汉朝刘向《说苑·善说》讲到的战国孟尝君下象棋的故事中，已能看出象棋在战国时期是一项较流行的活动了。

　　早期的象棋，由棋、箸、局三种器具组成。棋即棋子，由象牙雕刻而成，双方各六子，由枭、卢、雉、犊、塞(二枚)组成，箸相当于骰子，局即棋盘。以后不断变化发展，到宋朝增加了士、象，又因火药的发明用到军事上而增加了炮，棋子也增至32枚，北宋末年又在棋盘上加了河界，与今相同。到明朝则出现了棋谱，保存至今并且最完整、最具规模的当数《适情雅趣》。这一古谱原刊于明穆宗四年(公元1570年)，由金陵徐芝精选、会稽陈学礼校正，全书十卷八册，计445页。《适情雅趣》有多种版本，1570年这种是最早的，由三畏光启堂刊印，卷首有拙逸道人的序言一篇，题为《适情雅趣引》，下序隆庆庚午仲夏吉旦拙逸道人书于安乐窝中。有后人考证，这个拙逸道人是徐芝和陈学礼的师父，曾被人称为“自出洞来无敌手”。几百年来，这个考证虽未最后落子定论，但长沙宁乡的关山、黄家冲一带，由于善下象棋的人很多，一直流传着拙逸道人的一些传说，其中说他路过关山将关公遗下的关山难越残局带走编入棋谱一事流传最广。

　　那么，关公遗下的残局到底是怎样布子的呢?有不少的后来研究者，尤其是关山、黄家冲一带的棋迷，曾经多少代、多少年、多少次把那本《适情雅趣》翻了不知多少遍，却没有关山难越一局，当然也就不知怎样布子的了。有的说，那名称肯定与三国有关，于是把那残局中三气周瑜、三请诸葛、赤壁大战、七擒七纵、三国鼎立的布子反复研究，莫衷一是；有的说，残局名称不一定与三国有关，要从家传和族谱中去寻找当年黄家憧留下的蛛丝马迹，于是，有人猜是棋谱中的士孤将寡，有人猜是三出祁山，还有更多的人猜是追风赶月，以及退无所归、得失有变、投肉饲虎、殃及池鱼等等，仍是没有公认的答案。到了清朝末年，有一种说法得到了较多的人认可，即三国时期中国象棋还没有定型，别说棋子多少有别，在一些地方棋盘也是各方少一横线，要将黄家憧遗下的话、盗墓者留下的结果、拙逸道人序言中的灵感、《适情雅趣》中相对靠谱的残局进行综合，尤其要考虑棋盘双方各少一横线的情况，以及花关索与黄家憧能够下出三种结果的情况。这样一综合二综合，得出了两个残局：

　　其一：黑方底线4、9位分别为黑将、红炮，底二路3为红马；红方底线一、五位分别为黑马、红帅，底二路三、六均为黑卒。

　　此残局被人们研究出了两种着法。两种着法均为红先黑后。第一种，炮一退八，和局，这该是黄家憧说的战长沙的着法，因为双方都知进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太简单了，看不出战长沙的精彩。第二种着法于下：

　　马七进五   将4进1

　　马五退四   将4退1

　　马四进二   将4进1

　　炮一退一    将4进1

　　马二退三   卒4进1

　　帅五进一   卒7平6

　　帅四进一

　　此后红方马炮绝杀，黑方已无应着。这该是失荆州的着法，关羽“大意失荆州”，期间有多种可退守保全甚至以退为攻的上策，可是他都没有采用，难怪黄家憧说这是他的性格决定的。看来，黄家憧是自己占着红方，让关公占的黑方。但是，花关索是怎样使黑方胜的呢?除了棋盘双方各少一条横线可供想象外，其他的答案后来一直悬着。这盘残局被起名为仗剑鞭马。

　　其二：黑方底线4、6位分别为黑士、将，宫顶线4为红马、6为黑士、八为红兵，河界线9为红炮；红方底线六为红帅，底二路五为黑卒，宫顶线四、八均为黑卒。

　　此残局就一种着法：

　　炮一平七   卒2平3

　　兵二平三   卒3进1

　　炮七平四   士6退5

　　兵三平四，  红胜。

　　不过，这个残局的布子及其着法，是清末棋迷在《适情雅趣》原局基础上修改出来的。其原局中，在红方宫顶线八的黑卒前进了一位，用另一种专业术语说，是红八三位线上的黑卒摆到了八二位线上。人们说这种布法肯定黑方胜，三岁小孩都知道，无须花关索动手，所以作了修改。但是也有人说拙逸道人不是低水平的人，那种布子方法肯定有原因。于是这个原因又归到了双方曾经各少一条横线上。因为宋朝战场上已经广泛用炮了，战斗纵深延长，所以象棋中加了炮的同时双方又各加了一条横线。这样，既然卒林线和宫顶线曾经是合并的而后来又分开了，那个黑卒摆放的位置就是可进可退的。虽然拙逸道人所在的明朝棋盘形制早已定型，但是他有可能沿用了三国时期曾经在关山等一些地方存在的那种棋盘形制，以图保留关公残局的原貌。但是，这仅仅只是猜测而已。何况，还有黄家憧弈出的和棋与输棋呢?本来有三种着法，这里却只有一种着法，看来不可信，但是棋盘又接近三国形制，所以还是保留了下来。

　　这盘残局起名时费了一番周折，有定关山难越的，有定关山难忘的，最后定为进退有因。

　　总而言之，关公遗留在关山的象棋残局，至今仍然是三国的一个悬案。

　　也由于这个残局悬案，关山和黄家冲的象棋是代有传人，“基本盘”很大。除了那些三国遗迹、战长沙传说外，他们用象棋追念关公和黄忠，还有黄舞蝶、花关索和黄家憧。有诗叹曰：

　　一棋弈古今，进退皆成因。

　　若问其中义，宛如天上星。

　　第六章   关山龙文化    一脉贯古今

　　第一节

　　关山、黄家冲这地方的老百姓，从古至今爱唱山歌。句式有四句的，有五句的；有的一韵到底，有的到第五句换韵；有的唱过山垅，有的唱“哼歌子”。内容包罗万象，主要是唱爱情和劳动。这些与其他地方的山歌大同小异。然而，有一种歌词内容，却是其他地方没有的。什么内容呢?中华民国初年，王文清的第九代孙以关山笑笑生的名义，写了一本既像小说又像杂说的书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该书起名《龙蛇变易经》。不妨摘几段于后，看它是怎样揭题和解答的：

　　各位客官听过山歌么?这歌词内子有谈爱的、娶亲的，有扯媚眼的、丢坨水的，有烧窑的卖瓦的，烧窑卖瓦一把的。这个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可是，又有哪个听过这关山的山歌，唱的是蛇变龙的么?不晓者姑且听来。

　　且说南宋初年，岳飞唱‘靖康耻犹未雪’的那个时候，关山的关公衣冠冢被盗了。这衣冠冢本来应该是冒得什么的，却挖出来一些竹简、象棋、菩萨之类，七访八查，原来不是关公的衣冠冢，而是黄忠之女黄舞蝶一家子。说值钱又不值钱，说不值钱又值钱，尤其内中一个泥塑陶菩萨，玩蛇的把式，有人说在四川见过，是铜的，卖了好价钱。这个却是泥的，本来不值钱，却被黄家的后代收了起来，说那是黄舞蝶在玩蛇，由黄忠的鬼步演变过来的。这一说，地方上的人都相信了。

　　久而久之，这个菩萨就被供了起来。那时，关山黄家冲属长沙郡宁乡县，同属宁乡的黄材是美女教的天下，传了几百上千年。美女教崇奉的是南蛇娘娘，因为南蛇娘娘施法让蛇变成龙，黄帝的子孙也由此变成了龙的传人。有美女教的教歌为

　　证：

　　八百里洞庭水茫茫，犀牛望月姐望郎。

　　犀牛望月龙浇水，姐望郎来蛇缠郎。

　　南蛇脱壳就变龙。

　　这教歌后来就变成了黄材的山歌，唱了几百上千年。

　　可是，南蛇娘娘是如何施法让蛇变成龙的呢?这个问题在教会内部是并没有统一的，于是演示南蛇娘娘施法的泥塑木雕形状各异，各代教主都讲不清楚。听说黄家冲的古墓里挖出了美女玩蛇的菩萨，教众都感觉这是上天在授意，是南蛇娘娘现身了!

　　南蛇娘娘显身的消息不胫而走，南蛇娘娘显灵的诸多故事应运而生，南蛇变龙的“科学依据”越说越像，传唱龙蛇变易的山歌也就越来越多：

　　后羿射蛟在洞庭， 洞庭湖水不见清。

　　何年何月何日里，我姐缠得水中龙。

　　娘娘施法蛇变龙。

　　祝融峰上九千秋，山自清来水自流。

　　娘娘观象制历法，驾得南蛇上云头。

　　南蛇原是龙的种。

　　犀角一声连三声，娘娘现身真女神。

　　身在关山三宝洞，金甲灿烂显威灵。

　　四方魔孽不近身。

　　山歌易唱口难开，唱出来的山歌就不一般。黄舞蝶变身南蛇娘娘的这些山歌一直传唱了两百多年，直到朱洪武血洗湖南才冒唱了。客官，晓得这个原因么?要听我说?我也不晓得。晓得不晓得，到了关山有一得。这里的老百姓说，官兵来了听说这里是关公、黄忠的地盘，不敢进兵，绕道而行。于是，这里的山歌重新改唱关公关老爷。

　　关山笑笑生的《龙蛇变易经》流传了一阵子，居然引来了一个对“蛇变龙”感兴趣的空灵山道人。他的到来，把龙蛇变易、关黄故事、炎黄图腾搅到了一起，使关山、黄家冲又热闹了一阵子。

　　第二节

　　空灵山道人自称来自华山，是三国徐庶的第五十八代弟子。徐庶何许人也?即刘备初出山时的谋士，他向刘备举荐诸葛亮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原来修道去了。

　　空灵山道人银须白发，高额寿眉，声音纤细近乎女声，谁也不知他高寿几何，只知他大江南北已云游数十载，到宁乡景德观小住半月，去了黄材栗山，再来到关山黄家冲的。

　　他像启蒙一样，说出来一套“天书”：

　　八九千年前，神农炎帝在长沙建立了城邦制的厉山国，传了八代。期间，其女西陵氏嫁给了黄帝，生子起名青阳。其后逢大陆洪水期，青阳迁一部分人到地势较高的黄材建城邦青阳国，城址选地栗山炭河里，史称少昊，后迁山东曲阜。

　　炎黄联姻以后实力强大，九州部落逐渐归心。在以何为图腾的问题上曾经有过争执。当时各部落都有图腾，如龙、虎、熊、牛、孔雀等，但因炎黄部落最大最强历史最久，尤其是龙蛇变易的由来有根有叶生动引人，各部落首领不仅口服而且心服，于是万众仰崇龙图腾，中华民族都成了龙的传人。其后，图腾演化到旗帜上，龙旗也就从夏朝一直延到清朝。而这个由“南蛇图腾”衍变而来的龙的信仰，居然它的根基就在长沙——宁乡——黄材——关山!

　　空灵山道人这一番天书布道，着实在地方上引起了轰动。有说他邪说蛊惑的，但这个说法没有市场，人们宁愿信其有；有提出要“查本子”的，于是从他的布袋里翻出来一些古籍，如《衡湘稽古》、《淮南子》、《水经注》、《黄帝阴符经》、《南华真经》之类，被人们拿去考证了；而在关山黄家冲一带，更关心的则是龙图腾与当地的关系。对此，空灵山道人仍然是将黄舞蝶墓葬中的玩蛇的泥塑陶人来讲解，还说朱元璋的官兵不信道教只信关公，所以把南蛇娘娘在关山黄家冲的现身显灵一事让世人给忽略了。空灵山道人说这一忽略，其实在当时反而于关山不利，于天下不利，因为从龙图腾到南蛇娘娘的信仰演化，以实物神现的方式出土于黄舞蝶的墓中，这本身就是一种神的暗示，如果当时不忽略，它早就奠定了关、黄二人在神道中的地位。最后他还反问：现在不是到处在敬关老爷吗?我们的太上老君不是封了关老爷为护法神吗?北宋时期朝廷不是还派兵守过墓庐吗?

　　空灵山道人的一席话，令关山黄家冲的老百姓不能不信，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太需要信仰支撑了。于是，首先立起了关帝庙，香火旺盛。随后，把龙潭、箭楼遗址、颜塘、关公营寨遗址贡了一遍。议到要为黄舞蝶一家子恢复坟墓时，因墓址方位争议出入太大难以确定暂时搁下了。最后，空灵山道人提议恢复忠义祠堂，大家一致赞成，集资、捐物、画图、备料，万事俱备之时，一场战争把一切都毁了。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呢?便是本书开篇提到的另外一场战长沙。

　　第三节

　　这场战长沙，史称长沙会战或长沙保卫战，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1939年9月到1944年8月，是中国军队与侵华日军在以长沙为中心的第九战区，进行的四次空前激烈的攻防战。如果说关公战长沙是长沙经历的第一场著名战斗的话，那么长沙会战则是迄今为止的最后一场著名战役。

　　当时的日军已侵占广州、武汉，过长的战线和人力物力的大量消耗，使他们改变速战速决的战略，巩固和稳定现有占领区，减少消耗战，限制战争规模和强度，对中国政府采取诱降为主、诱战并举的策略，把军事打击的重心转向对付其后方的抗日游击队。在这个战略转变中，攻占长沙打通南下通道，歼灭中国国民党军第九战区主力，是极其关键的一环，而长沙北部平坦，易攻难受，因此日军志在必得。而会战的结果，反而使日军大大的消耗了人力物力，迟滞了战略转变，得不偿失。

　　其中一战长沙，1939年9月14日至10月15日，日军司令冈村宁次集中10万兵力，采取奔袭攻击方针；中国军队司令薛岳布防40万兵力，采取诱敌深入方针。这是欧洲大战爆发后，日军对中国正面战场的第一次大攻势。战役结果日军被迫北撤，并引致日本内阁震动，高层换血。

　　二战长沙，1941年9月初至10月11日，日军司令阿南惟几，兵力12万，作战方针改为纵深突破；中国军队司令薛岳，兵力50万，仍然是诱敌深入。结果日军仍是被迫北撤。

　　三战长沙，1941年12月23日至1942年1月15日，其时，日本已发动了太平洋战争，为牵制中国军队转向广东方向援助英军，日军司令阿南惟几出动10万兵力，中国军队17万，其结果仍是日军北撤，双方恢复战前态势，这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盟军方面取得的第一次大胜利，九战区司令薛岳使出“天炉战法”，致日军损失惨重，毙伤5万多人，他们不得不服地称薛岳为“长沙之虎”。此战的战绩和影响超过了台儿庄等大战役，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影响深远，英美媒体评价说：“中国第三次长沙大捷，证明了中国军队的配备若能与日军相等，他们即能很轻易地击败日军。”

　　第四次长沙会战是中日战争末期大型战役之一，又叫长衡会战，发生在1944年5月至8月，日军兵力36万，由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坐镇指挥，中国军队30万，仍由薛岳指挥。日军于6月19日攻陷长沙，8月8日占领衡阳。此役，日军困兽犹斗，不但极其疯狂而且使用了毒气弹，虽然最终打通了大陆交通线，但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一年以后，日本天皇宣布了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以中国的胜利而告终。

　　折戟沉沙铁未销!长沙会战中的岳麓山，曾是中国第九战区司令部战时所在地，这里曾相继建成陆军第七十三军抗战阵亡将士墓、岳王亭、忠烈祠、长沙会战纪念亭，供人们纪念、凭吊，激励后人奋发强国。

　　当年国难犹在目!关山黄家冲位于长沙西部，非长沙会战主战场，但也并非平安之地。就在第四次战长沙一役中，一部分经益阳及长沙乔口、靖港侵入宁乡的日寇，到处烧杀抢掠。在文德公祠将数十人烧焦，将12人当靶子用刺刀刺死，在县城，在美女山、黄土潭、人字坝、边街子、月塘山等多地杀死杀伤老百姓数千人，损失财物不计其数。

　　关山、黄家冲受损也在其列。日本人是知道关公的，也知道这是中国老百姓传统的精神支柱之一。当日寇得知关山黄家冲要为关公起忠义祠堂时，不仅开了杀戒，而且将起祠堂的全部物资火烧炮炸化为灰烬。

　　历史在这里定格。它为自古以来热爱和平的长沙人民上了血与火的生动一课，它使忠、诚、信、义的长沙人民更加珍视和平，反对战争，心忧天下，敢于胜利。

　　当空灵山道人再次来到关山和黄家冲时，日本已经投降了，中国的内战正在展开，恢复忠义祠堂自然无从谈起。不过，他倒是又说出来一个令人将信将疑的秘密：他是关公的第六十五代孙!

　　这不是三国悬案，却是个鲜活的三国“遗迹”。

　　后人有诗曰：

　　梦断关山月，江流古到今。

　　谁知三国后，旧事又翻新。

　　( 第三部分  关公战长沙之千年解密)

　　第七章   文武皆为义    赤兔惜貂蝉

　　第一节

　　在1940年代，关公第六十五代孙的出现，本该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但是那是一个战乱动乱导致秩序混乱的年代，枪炮雷鸣，黄钟毁弃，民不聊生，官不安心。往远处说，一些现成的文化诸如故宫博物馆几十万件文物都流离失所，往近处说，宁乡出土的国宝四羊方樽也销声匿迹，谁还会去关注关公后裔的事情呢?但是，关公以及黄忠的后裔并不是不能存在的，关公黄忠战长沙的故事也并不是不能“出土”的。

　　这是自然的规律，也是社会的宿命。

　　关公、黄忠的关山一战，为这一带留下诸多地名，如颜塘、箭楼冲、龙潭、龙骨冲、惊马桥等等，至今犹存。至于忠义祠堂，当然早已圮毁。而关、黄二人的忠义故事，却一直流传于当地民间，诸如关公武子拖刀伤自己、举刀不砍换座骑，黄忠百步穿杨无箭矢、鬼步无常两相惜等等，甚至在100多里外的黄材和沩山，也口耳相传说关公带兵到那里喝过擂茶。总之，无尽的故事被后来的民众和说书人尽情地演绎着。1700多年后的二十世纪中叶，空灵山道人寻道关山，感叹之余，托名写下“天下三分，人间传道义；长沙一战，故事满关山”的对联，并说：“关山因关公屯兵而得名，百姓荫庇而安居，其后千年福泽延续，有学院灵峰施教，有九溪并名于四王，有忠义布于宇内，有高士关民忧乐。然陈寿不知，罗贯中知而不写，此错失也!”百姓闻言谓不能再错，即议复兴土木，立关公神像于道旁，虽因时局动乱未果，此议却长存民间。有诗为证：

　　关山百姓福绵长，武圣拖刀济四方。

　　借得威名闻海内，山重水复又文昌。

　　空灵山道人临走之时，曾撂下一句他的身世背景，还报出实名：关玄义。

　　在中国的历史故事和传说故事中，三国的故事是流传得最广的，也是演绎得最多的。在中国的名著文化中，因三国故事而创造出来的成语也是最多的。在各地的民俗中，尤其是汉族人聚居地的民俗中，都存在着不少与三国故事相关联的民俗。三国文化已沉淀到了中华民族的血液中，在各地流传、发酵，演绎出数不清的版本。

　　关山的版本因为出自关公战长沙的第二战场，曾经一直是可信度很高的，可是罗贯中忽略了它，致使它的故事至今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可见文人的作用不可小看。

　　因为关玄义的出现，关山、黄家冲甚至宁乡之外之外的文人也曾遍翻三国史料，整理民间传说，一时间，关公战长沙遗事，尤其是在关山的一些故事，曾经有民间艺人搬入话本，在长沙及其周边地区流传，并有不同的版本。但是，版本虽有不同，却是大同小异。最同之处是刘备关羽送黄忠回长沙为韩玄下葬后，都回到《三国演义》的套路上去了，不是写孙权战张辽，就是写刘备进洞房，把关山一带的故事反而都撂落了。由此可见《三国演义》的影响之深、传播之远、魔力之大，这便是名著赋予它的力量。

　　事已至此，关山故事似已无缘续写。而关玄义以道人之身闲云野鹤行踪不定，更兼百岁之身不知何日再来。此时，中国内战已近尾声，长沙即将和平解放。炮声稀落之中，竟凭空冒出来一个“不出焉史”的糟老头，是他把行将就木的关玄义“唤了回来”。

　　而此时的关玄义，已经进入了“终极游梦”的状态。

　　空灵山道人“升天”之前的回望是关山之幸，他给这里漫山遍野的传说故事提供了背景、根由和枝叶，才使本书的作者有了写下来的冲动。

　　这个糟老头到底是谁?何谓“终极游梦”?打引号的“唤了回来”又是什么意思?这些，都得从空灵山道人——关玄义的特殊经历说起。

　　第二节

　　空灵山道人出身在华山脚下，确实是姓关，很小的时候即成了孤儿，被邈云道士当作孙子带上山，后又作关门弟子。邈云殁时他还未成年，已是云水堂堂主，因与游方道士接触较多，立志终生云游天下，做个“五岳寻仙不辞苦，一生好入名山游”的人，他想这才没有辜负师父给他的“空灵山”的名号。观主很早就看出他的志向，不知是为了挽留他还是为了历炼他，几年时间几乎让他把五主十八头的职位任了个遍，然后升客堂，临走还给他挂了个监院下山，就像现在某些正科级调出带上个打括号的副处级去报到一样。

　　空灵山道人这一下山就没有再回头。他把清朝的行省和藩部、中华民国各省和特别行政区走了个遍，历几十年足迹，灵山大川、老观名刹、奇洞古墓，无不收录眼底记录心中，有人说他“阅遍神州，纵观千古”，有人说“恐怕徐霞客路上碰到他也要称他小师父”。不过，最让人称奇的是他将全国的关帝庙拜了个遍，不仅是泉州涂门街、东山铜陵、荆州南纪门、解州关王故里、洛阳关林、当阳关陵、周口山陕会馆、徐州土山、北京香山、香港上环荷李活道文武庙、台北行天宫等全国闻名关帝庙如数家珍，而且能说出神州关帝庙总数有17018座，还能讲出关帝庙为什么又有武圣庙、协天宫、文衡庙、恩主公庙的叫法。这样，空灵山道人到耄耋之年时，在道教界不但颇有名声，而且因为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有相当的神秘色彩，民间甚至有人说他是周仓现世，还有人说太上老君给每个护法分派了一个生灵童子，他便是关公身边的那一个。

　　看看进入1939年，也就是冈村宁次一战长沙的这年，9月14日开战的前一天，空灵山道人来到长沙北门古吊桥旁关帝庙。其时已晚，他倒头便睡。别看他九十岁了，身体硬朗着，食宿不讲究。长沙北门关帝庙是他每到长沙的必宿之地，这晚他便睡在关公像下的跪塌上，不一刻便进入了梦乡。说到他做梦，真还是有点“讲究”的，每每总要把白天的经历“梦”一遍，似醒似睡，似梦似醉，甚至边梦边舞，飘飘欲仙，直至有形如团霭，无形似冥灵，旁人说这是梦游，他却说是游梦。

　　只是，这晚的游梦，非同小可。

　　半晚，空灵山道人游梦将息，四周一片寂静。冥冥之中，他感觉到神龕上的关公眼珠动了一下。他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是做不到。头脑像被电击了一下，接着有一种类似闪电的光纹在脑中游走，隐隐地、轻轻地，像在梳理什么，或者寻找什么。他感觉有一种穿越时空的声音在向他走来。那声音由开始的混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离开这里吧，明天当有血光之灾。”那声音说。

　　“你是谁?”空灵山道人身心已置冥灵之中，关帝庙内仙风飘忽，道气充盈。

　　“你叫关玄义，是我的六十五代孙。”那声音听着亲切。

　　空灵山道人确实知道自己姓关，但被邈云道人收养时太小，并不知自己的名字。“何以见得?”他心平气和地问。

　　“徐庶可以作证。”

　　空灵山道人当然知道徐庶，那是自己的祖师。“您是大护法关公关老爷吗?”他瑟瑟地问。

　　“叫我祖宗可以。”

　　“关玄义跪拜祖宗。”他隐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动。

　　“你动起来了，就离开这里吧。”

　　他还想说什么，感觉起风了，那声音瞬间远去。他还在冥冥中寻找，似醒似睡，似梦似醉。当他醒来时，却已经离开了长沙，身后传来隐约的枪炮声。

　　第三节

　　一个月以后，一战长沙结束。关玄义重来长沙北门关帝庙。庙门已受损，但四壁和屋顶尚好，关公神像更是完好如初。关玄义花了半天工夫打扫了庙里的卫生，尤其仔细地抹去了关公身上的灰尘。

　　入晚，他恭敬地摆上贡果，洗沫焚香，然后调身调息调心意守丹田，在关公神像下闭目打坐。关玄义修道几十年，自认为已修成“通灵”之法，知道这与道行、缘分和洞天有关。他预感到这个晚上在这个地方可以“通灵”。

　　半夜过后，关公“如期而至”。

　　“祖宗忠勇盖世，以义行天下，为何有寇来犯却叫我离开?”拜过祖宗之后，关玄义提出来一个问题。

　　“一进一退，用兵之法；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当年走麦城，我知进不知退，失策成千古之恨。”关公声形飘忽，既表露千秋悔意，又显出岸然正气。

　　“为何只叫我离开?为何不叫我学随武子?”

　　“力所不及，势所不能。兵无常形，天有常道。忠信孝悌，大义一也。”

　　关玄义已是得道之人，自然心有所悟。战长沙不可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果不是都看到了吗?想到当年战长沙流下来的传说，又提出一个问题：“人们说长沙铜官因您铸铜棺而得名，不知真假。”

　　“战长沙后回荆州，义母病丧，铸铜棺而葬。”

　　“葬于何处?”

　　“云母山，吴蜀分界地。”

　　“后来是否去过?”

　　关公沉默一会叹口气回答：“不孝。单刀赴会时曾有打算，怎奈东吴不善，只好作罢。不孝。”

　　关玄义知关公自责，感动不已。大丈夫勇武威猛，何尝未有孝义之心，绕指之柔?于是马上想到白门楼诛吕布后，曹操得到貂蝉却将她转送关公一事，问道：“曹操爱色，何故将貂蝉送与祖宗?貂蝉又何故自刎?”

　　关公慨叹一声：“世人不知!”沉吟一下又道，“后人谁泼污水于貂蝉!”

　　关玄义待要再问，关公悲呛一声，裹风而去。关帝庙内，冷风徘徊，悲戚阴柔，关玄义端坐闭目，如石人一般。

　　史传貂蝉风姿俏美，惠心秀骨，行时风摆杨柳，静时文雅有余，天香国色，蔚为大观，位列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首。《三国演义》写她如清风隐去，不知所终；昆剧《斩貂》说她再作曹操奸细去迷惑关羽，被关羽所杀；又传其削发为尼后，自刎而终；甚至还有被关羽纳为小妾的传言。关玄义云游数十年，也曾寻访貂蝉遗踪，确信貂蝉真人真品，且为关公所敬所护，其行囊中所著之书首页写道：“为一身计，则道在守贞；为一国计，则道在通变。普天下之忠臣义士、猛将勇夫不能除一董卓，而貂蝉献身除之，此岂能以迂拘之见，蔑视彼姝乎?貂蝉，貂蝉，吾爱之重之!”后来，他确信貂蝉为关公所收留，英雄美人，忠义两全，完美归宿。可是，貂蝉为什么又自刎了呢?现在，既然天意让他与关公“通灵”，他决计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又一日，他们重启人神对话。

　　这回是关公先开口：“曹操爱色不假，可是貂蝉不从，要自刎以死相拼。”

　　关玄义知道有貂蝉自刎之事，没想到是在诛吕布之后送关公之前，莫非是在曹操的色心淫威面前她要随吕布而去?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非也。曹操非董卓，真英雄也。貂蝉要以死相拼，曹操罢手了。”

　　“这么说，曹操为了留住祖宗，还真将貂蝉送给您了?”

　　“不错，在我千里走单骑之时。”

　　“可是，”冥冥之中关玄义有点坐不稳了，“《三国演义》中的千里走单骑，祖宗护送的只有两位嫂嫂啊，那貂蝉——”

　　看来貂蝉真的死在那一刻!关玄义觉得丹田内真气乱突，有点把持不住。而此时的关公襟袍飘忽，美髯萧肃，凤眼微睁，卧蚕低垂，凝重的脸色，强抑的英气，泻漏出藏不住的心痛。

　　第四节

　　“貂蝉真的是在祖宗面前自刎的吗?”关玄义仍然是忍不住地追问。

　　“正是，在走单骑的前夜，新月初上之时。”关公声音低沉。

　　“什么地方?”

　　“许都北门怡苑外宅荷塘边。”

　　“为什么啊?”

　　“我追随大哥匡扶汉室，不能带上她。”

　　关玄义终于明白了，大义当前，关公无有一己之私。有人说关公不近女色，有妻胡氏育有三子一女，全部献予汉室，他是为忠为信为义而生的。

　　关玄义拜伏于地，再问：“谁葬的貂蝉?”

　　“我。”

　　“葬何处?”

　　“许都。后来迁成都了。”

　　“曹操为何不葬?”

　　“是貂蝉遗嘱。”

　　“她如何说的?”

　　“她说，”关公身形聚散不定，却字句清楚，像背书一般：“奴为汉室除害而生，愿为汉室复兴而死。将军抛家舍业兴汉，奴生不能温存助力，愿以死随之。求将军惜奴一片忠义爱慕之心，赐黄土一抔，满足奴心泉下名份之想。”背完，已成敬惜之声。

　　千百年倏忽，逝者如斯夫。在关玄义心的深处，想象且深信的貂蝉结局，是如一缕清风，高蹈于彩云之上，洁步千寰，一瞥万古，给人间留下无尽的爱与思、敬与情。为此，他曾经循着“闭月羞花”的典故，专门去了貂蝉的出生地——山西太原附近古称并州郡九原县木芝村，以及貂蝉在长安义父王司徒家后花园拜月遗迹；专门去了成都华阳县貂蝉墓地遗址。不为什么，就为了从感情上“证实”貂蝉如愿以偿归属了关公，并且在关公殁后殉情而去。他根本不会想到、也不相信貂蝉会在关公面前自刎。今天得到证实，并弄清了自刎的原因，他除理解了关公的敬惜之声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到底放了下来。因为，他四处寻访了貂蝉的遗踪，唯独没有去许昌北门怡苑，没有去那荷塘!

　　在关玄义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既清楚又模糊：在朦胧的荷塘中，倒映着一弯新月。依稀的白云，想去遮掩月儿的脸。冷艳的寂静将时间凝固了起来。清风掠过，涟漪在颤抖。有青蛙小心地移动，却扰下了荷心的水滴，叮咚，像造物神掉落的泪珠。。。。。。荷塘边，“万人敌”宝剑血染香魂。关公双手托起貂蝉，茫然地望着天空素月，像在觅那逝去的仙踪。没有眼泪，没有言语，没有叹息，却把心痛，留给了万世生灵。

　　关玄义尚自沉吟，关公却已飘散于无形。

　　以后几年，日寇又三战长沙。期间，关玄义到过关山、黄家冲，并在这里遇到了一个30岁出头的挪威基督教传教士艾香德，虽然国度、教别不同，却都感觉对方有得道之风，于是说上了话，渐有深谈。

　　“我们的‘通灵’之法是长修所得，除了多做善事、殷勤修课，要多默想。”艾香德说。

　　“我们也差不多，只是还加上了气功。”关玄义答道。

　　“默想和气功可能有共通之处。”艾香德郑重而又拘谨地望了关玄义一下，“你有过体验吗?”

　　一般对于教徒来说，这其实不便问和答的。关玄义见艾香德坦诚如小孩，而自己的年岁与修为早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地，便直言与祖宗有过对话。艾香德听了很感动，并告知自己还未达此境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有这个人神对话的场景描述，我好向往!”他充满了虔诚的表情。

　　他们的进一步深谈中，关玄义讲到了貂蝉。可是，艾香德却并不知道貂蝉，说道：“三国、关公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而在关公的情感故事中，除了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华容道释曹操外，我就只知道赤兔马了。听说它长一丈高八尺，火炭般赤，四蹄踏雪，无半根杂毛，威鸣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

　　艾香德这一说，让关玄义在遗憾之余却又肃然起敬。他在云游中留意寻访的事情不少，而与关公有关的“历史迷踪”，最想弄清楚的除了貂蝉便是赤兔马了。在与关公“通灵”时他曾有两次提到过赤兔马，发觉关公有心伤欲裂之状，便立即作罢。现在一个外国人居然说知道赤兔马并且归入情感故事提出来，他感觉这赤兔马的故事，已归入了人伦的情感道德范畴，或者说，融入到了关公的人生和人性之中，甚至成了关公诚信忠义的一部分。不是史传赤兔马在殉主之前说过这样的话吗：士为知己者死，人因诚信而存，吾安肯食吴粟而苟活于世焉!

　　关玄义在修道中，已感觉自己阳寿将止。其后几年，便把心思放到了赤兔马上。

　　第五节

　　为了弄清赤兔马的情况，关玄义把中国西北的马况马经都背熟了，以前知道的绝影、的卢、爪黄飞电虽然有名气，但现在觉得赤兔马与项羽的乌骓、秦始皇的追风才真称得上中国

　　古代三大名马，而且都是来自西域。但是，赤兔马才是他最关心的，也是三大名马之首。他用这样的诗句形容它：“奔腾万里荡尘埃，涉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相马经》说，得兔、狐、鸟、鱼，毋相其余。把“兔头”摆在良马的首选。赤兔马因是火炭色的兔头，古往今来人们大都把它当成了汗血宝马，实为误传。汗血宝马是一个群体，有淡金、枣红、银白、黝黑几种颜色，皮薄，汗腺发达，奔跑出汗后局部颜色更加鲜艳，此时便给人以流血的错觉。而赤兔马是否汗血宝马的变异暂且不论，它不论奔跑出汗与否，总是火炭一般全身大红，有腾空入海之状，古今仅此一骑，是神驹的代表，马中的皇者，非超凡之人不可驭，“马中赤兔”绝不是浪得虚名!

　　说赤兔马“神驹”，更源于伯乐之后裔伯僖所言。他精通马语，得知关羽殁后赤兔马已绝食三天，便去与它交谈。赤兔马说它初为董卓所获，而董卓实为汉贼，深恨之。后随吕布，有“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之说，可是与无信之人并立，亦为平生大耻。最后它亲见关羽葬貂蝉、千里走单骑，判定关羽信义盖世，道德天人，“吾敢不以死相报乎”!赤兔马此言，连孙权听后也流着泪后悔说：“吾不知云长诚信若此，今此忠义之士为吾所害，吾有何面目见天下苍生!”

　　关玄义百岁之期刚过，进入了终极游梦。这终极游梦时间长短不一，但最长不会超过七七四十九天。他洗沐焚香毕，便打算与关公作最后一次对话后羽化。

　　“祖宗，赤兔安在?”关玄义知道孙权将赤兔马与关公葬在一起，关情所致，还是要问一句。

　　“与我同处。”每说到赤兔马，关公总是话语不多。

　　“安好?”

　　“与我同。”

　　“相依为命?”

　　“正是!”

　　“祖宗待它如亲!”

　　关公顿了一下， 突然话多了起来：“它亦待我如亲!麦城中已三天未进食，见我势危，勉力驮我夜走临沮小路，潘璋设七道绊马索，它居然——”关公声音颤抖，差点说不下去，“它居然跃过了六道!人之义，也莫过如此!”

　　这时关帝庙内阴风惨惨，夜气沉沉，虽值初秋，已觉寒冷透骨，这寒气宛如从字句中渗出一般。

　　关玄义不忍再问下去，便换个话题：“祖宗，关帝庙内漆黑，煤油灯不济事，长沙已能发电，要不要请人牵电线进来?”

　　“不要。”

　　“为什么呢?”

　　“那电线怎么看都像绊马索。听说还有五线谱什么的，都不要搬进来。”

　　“那么，我可以进来吗?”突然，在他们之间，插进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关公一时毫无声息。“你是谁?”关玄义问。

　　“我叫黄焕文，黄忠女儿黄舞蝶的六十二代孙。”那声音回答。

　　这话，关玄义听着好别扭，因为他不知道黄舞蝶有个儿子黄家憧随母姓，确实是姓黄。

　　“嗯，你来干什么?”关公低沉地问。

　　“拜过祖宗，我是来请教的。”那声音谦卑地说，“你们两位祖宗当年战长沙，还有些悬案在人间呢。”

　　就这一句话，无意中延长了关玄义的终极游梦。

　　关公呢，听说是“老卒”的后裔，轻轻一笑，无影无踪。这真是：

　　人人都说名人好，其实名人烦事多。

　　陈年旧事都打听，哪有时间跟你磨。

　　第八章    千秋成一梦     又梦战长沙

　　第一节

　　1940年代，长沙北门正街经常能看到一个穿“烂巴鞋”、摇棕叶扇、唱“流行歌”的老头。他唱的流行歌其实就是长沙市民喜欢讲的白口帖子，或者小孩的儿歌和货郎担上的叫卖腔，比如唱长沙街名的“一步两搭桥，二圣庙，三根炮，四方塘，五家岭，六合庵，七层楼，八角亭，韭菜园，司门口”；唱货郎叫卖的“茉莉香，檀木香，罗定暗扣老牌子针，还有姑娘大姐喜欢的玫瑰梳头油”；唱青楼花巷打情骂俏的“下口寻钱上口吃，可怜可怜真可怜，苦处卖劳欢处乐，折磨折磨真折磨”。。。。。。这个人就是黄焕文。

　　黄焕文五十出头，住长沙市北门正街文星桥文星里1号的一个单间。小时候他就不喜欢落屋，跟几个大朋友在外打流，“屎胀挖茅坑”学过一些“洋意子”，扭秧歌、耍狮子、赞土地都来，至今还常在口里念些早年的歌词：小小花灯对门来，特到主家送财来。一送一个千金宝，二送时招万里财，三送桃园三结义，四送童子拜观音·····。。。。。。还有南方的“乡里妹子进城来”，北方的“大姑娘美大姑娘浪”都能唱上几句。他早年在唐生智部队当过兵，参加过几天北伐，后到唐生智的警卫连干过一阵子，因为爱开玩笑、讲故事，还引起过唐的注意。唐部是有名的佛军，他常感不适应，要出来，加之对升官不感兴趣，不愿受约束，最终还是脱离了部队。南京保卫战他没摊上，有人开玩笑说他有先见之明，保了一条命，每说到这个份上，他就很痛苦，说他情愿死在战场上，不愿别人误会他是逃兵；别人反问他不是逃兵为什么回来了，他会急着找词说当兵要靠年轻，人到三十无后生，上午满了三十岁下午屙尿就冒得劲了，所以只能回；气氛好的时候，他会开玩笑说若他在南京不会败，因此也就不会有南京大屠杀。

　　从部队回来时他已三十好几，爹死娘不在，只一个快五十岁的姐姐住南门小古道巷，那里有关公黄忠当年战长沙的遗迹。姐姐逢年过节来看一下他，可是他有时还不在家。四十岁那年娶过妻，因嫌他太不修边幅，不到一年走了。有人说他何不抓回来，再敢走打脱她的脚。他便回答好狗不咬鸡，好汉不打妻。如今五十出头了还是单身一个，食宿无规律，衣裳不整齐，尤其那褲裆不合身，常常是吊东搭西的。他一个人无聊晒太阳的时候，总会有街坊和他打趣地问：“想老婆了?”

　　他也总会回答：“单身汉像神仙，一个粑粑吃一天。”

　　如果有人说男以妻为室女以男为家时，他又会一本正经回答：“不能给女人幸福，就不要娶人家。”

　　这时，街坊寡妇二满娭毑就要“正是的”一声为他帮腔。

　　若是讨论起子嗣，黄焕文常常是很激动的，甚至比有子孙的人更来劲，这时就会有人提醒他：“别忘了，你得先有个老婆。”说到这里人们就会望着二满娭毑笑。这个，二满娭毑帮不上忙，也只好跟着笑。

　　虽说单身汉像神仙，可是黄焕文并不烧香信教，所以也成不了“仙”。倒是有一个特点别人说他像神仙，这便是他爱做梦会说梦，而且说出来一套接一套，有根有叶，像说书一样，使人听得津津有味。比如说这关公和黄忠的战长沙，有的人讲关公是从北门进攻长沙的，他却像看见过一样肯定地说是从南门进攻的，而且在南门外的妙高峰上过细打量了一下长沙，南门城墙高约4丈5尺，城楼名叫天心楼，那时还没有天心阁，还说清朝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进攻长沙时也学关公在妙高峰上指挥过战斗，讲出来不由人不信；另外，有些人讲吊马桩——关公栓马休息的地方在望城，他却说在梦中亲耳听关公说的在长沙南门小古道巷，是吊在一棵樟树上，旁边的地名磨盘湾、一步两搭桥都是后来起的，这件事他住在小古道巷的姐姐也可以作证。本来别人已经听得云里雾里，现在又出来了证人，自然就有人相信了他。又比如他梦见黄忠对他说，他是黄忠女儿的第六十二代孙，为什么他姓黄呢，因为黄忠女儿是招的郎，他的姐姐又可以作证。这倒是没认真忽悠人，他确实是亲耳听到的，姐姐还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族谱上是这样记载的，还说他们发脉的祖居地在宁乡黄家冲。只是本来那里的祠堂叫忠义祠堂，朱洪武血洗湖南后江西人迁入，长沙的戥子桥变成了黄家的总祠堂，他们这一“黄”稀里糊涂划了进去，修过几次谱以后，“错案”就这样定了案。至于黄家冲，他们搬出来总有几代了，谁也不认识，也就没去过。又有几十年没修谱了，时局动乱，哪个去关心这些往事。这样的故事尽管他说的有根有叶，人们一般是爱信不信，反正与己无关，听完了有回味就要得。至于说他是黄忠后裔，倒是后来信的人多了起来，因为他讲的那些黄忠梦，听起来还八九不离十。

　　自从他在梦中与关公和关玄义打过一次照面以后，他的梦述故事就更加“神”了。这文星里1号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内两层楼房，住着十几户人家，大门正对文星桥街道，街道对过就是有名的兌泽学校，过往的人不在少数，因此听他“说书”的人也多了起来。

　　“今天接着说关公黄忠战长沙。”这天，他又开讲了，“关公在吊马桩休息的时候，担心黄忠偷袭，背向水塘靠在香樟树干上，青龙偃月刀不离手。其实黄忠早已累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马更可怜，干脆摊到地上，不像赤兔马还有力气站着。黄忠冒东西靠，就坐地靠着马背。两人相隔不过十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远处看热闹的老百姓在慢慢走近，指指点点的，有的还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各位，你说他们好不好笑，手脚冒力气打了，居然打起了嘴巴子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装腔作势地喝了一口茶，还指指空了的茶杯示意一旁的二满娭毑添茶。接着便东扯葫芦西扯叶地讲了一些关公为什么穿绿袍戴绿帽、为什么刮骨疗毒的时候不打麻药，然后再言归正传说梦。

　　“听书”的人无非就是文星桥、文星里的一些街坊邻舍，听说长沙会要和平解放，大家不用担心战争了，可是一些厂子和门面还是关着的，没什么事可做，上街也不敢走远，听黄焕文讲故事便成了一处风景。

　　“黄忠确实想休息一下，又怕关公提出来再战，便出着粗气打上了招呼。关公虽然傲气，还是懂礼貌的，见黄忠称呼他关将军，也就还他一句黄将军，冒再喊老卒了。黄忠见关公冒得刚见面时候的架子大，也就试探着问道，听长沙百姓说华雄不是你斩的而是长沙太守孙坚斩杀的，是真的吗?黄忠这个问题揣在心里有好久了，开始不信，后来听魏延也这么说就信了一半。

　　“关公一听黄忠问斩华雄的事，便诚恳回答，是谁杀的我不晓得，我确实冒斩他，那个功劳与我无关。黄忠又问，关将军当时冒在现场吗?关公如实相告冒在现场而在雒阳阵上。黄忠晓得当时的天下除了长沙，都说华雄是关公斩的，关公也因此威名大振，现在关公在公开场合澄清事实，自卸虚名，令他添了两分敬意，于是又问，关将军刺颜良、文丑，那该是真的吧，真过瘾。关公捋了一下须髯，先淡淡地说了一句文丑是曹军杀的，然后凤眼睁起，将青龙偃月刀在地上一顿说，颜良不是刺的，是关某在万马军中一刀斩杀的!”

　　说到这里，黄焕文停了下来，又大大地喝了一口茶。二满娭毑连忙起身添茶。

　　黄焕文将折扇往手板心一拍，说：“今天就到这里!”

　　还有不愿起身的，连忙问：“他们说完话继续打了没有?”

　　“不晓得，梦里冒得。可能明天会继续打。”黄焕文边晃头边用手去抠裤带示意急着上茅房，引来女人们一阵笑，他小跑着说：“笑什么?屙的屎，呷的屎，人情南北都是屎。”后面笑得更欢。

　　第二节

　　黄焕文到第四天才梦到关公和黄忠，所以隔了两天才开讲，而且一讲就是连续两天。这次讲的是以前战长沙的话本中没有的内容：

　　今天先讲一个插曲，昨晚做了两个梦，第一个不长，也是战长沙。看见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站在南门外妙高峰上指挥放炮，提督向荣无计可施，巡抚幕僚左宗棠——什么叫幕僚?就是帮巡抚出主意做事的，他出个主意保住了城墙，还炸死萧朝贵，立功提拔当大官了。炸死萧朝贵之前我还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左宗棠说，姓萧的，你从广西跑到湖南来操什么蛋?萧朝贵骂道，姓左的，你枉为汉人!左宗棠问，你也是读书知礼的，为什么要犯上作乱?萧朝贵回答，民不聊生!左宗棠又说，姓萧的，当年关公战长沙是和局收场，你何必逼人太盛?萧朝贵回答，那是因为关公黄忠都仁义。。。。。。话没说完他被一炮打中了。

　　这第一个梦，大家半信半疑，也不大关心，尤其是那些婆婆姥姥都催他讲关公战长沙。黄焕文最拿女人没办法，只好讲第二个梦：

　　第二天，关公仍带五百校刀手来到长沙南门城外，一字儿排开后就在马上等着。他不叫阵，晓得黄忠会出来。

　　黄忠呢，自称是蚂蝗听水响叫花子听鼓响的人，和关公刀对刀过瘾，而且还感觉到关公不会跟他开杀戒。所以他饶有兴致地放马出来，心里想如果这样“不分胜负”地和关公连战两三天，他黄忠也会名满天下的。

　　今天他换乘了太守韩玄的马，先一天自己的座骑马失前蹄，关公手下留情了，他也还了个人情，弯弓满月故意冒射中关公。于是，两人在城墙下表演似地大战了一百回合。这时的黄忠已微感力怯，便拍马绕城向北而去。关公心想这老将忠义有嘉，大哥和军师都表示欣赏，他武功了得却不能久战，不如趁势追过去收了他算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赛起马来。此时全城屛息，只听见马蹄在麻石道上的嗒嗒声。

　　神农炎帝厉山国是华夏大地上最早建立的城邦制国家，地址便在长沙，所以长沙的城墙该是中国最早的城墙，千百年来虽然多次修补，但是仍然有残缺之处。黄忠仗着熟门熟路，从西门的败垣处跑入城中，可是关公志在必得毫不放松，一直紧追而来。黄忠冒得办法，马过赐闲湖上文星桥时心生一计，用大刀将桥面相连的几块木板全部砍断一头，自己往北门而去。关公冒看到黄忠砍桥一幕，从北门正街转到文星桥，见黄忠过了桥，上桥便追。谁知咔嚓一声响桥板断了，整座桥突然晃动起来。这时那桥上，只见得关公用刀柄往桥柱上一顿一撑，整个身体凌空而起望桥北飞跃而去，赤兔马因卸去重量，昂头狂嘶一声抢先过桥，稳稳地接着了关公。黄忠回头见状大惊失色，出北门拼命往西去了。

　　此时的关公已是怒不可解，气得满脸紫红，发誓要生擒黄忠羞辱他一番，便驱马疾驰而去。一路上，黄忠为刚才赐闲湖上一幕且惊且奇，一边佩服关公英雄了得，一边后悔自己不该出此下策。眼见关公追得紧，真想弯弓射一箭脱困，但慌乱之中又怕自己失手伤了关公，心想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

　　其实 ，他们二人过赐闲湖的时候，后面有黄忠的部将魏延追来，因桥已断，魏延只好折返寻路再追。而赐闲湖这一幕，长沙的老百姓在讲关公战长沙的故事时，讲得最是津津有味，千百年过去，七策八策变成了魏延刺韩玄。

　　那么，魏延去追什么呢?原来，长沙太守韩玄早有归降刘备之意，只因为黄忠不服老想要和关公比试比试，而魏延的想法与韩玄差不多，现在见黄忠久战会要吃亏，便和韩玄打起了“商量”。其时，赵云正好按照诸葛亮的意图从桂阳带援兵来到长沙城下，说出不降即战之意，韩玄担心城破百姓遭殃，也就开了城门。魏延追关黄二人，正是传达此意。

　　可是，黄忠没命地跑，关公忘命地追，一直向西，跑到了关公屯兵的关山才停了下来。

　　黄忠见前面有营寨，大旗上一个斗大的“关”字，仰天一笑：“天意!天意!”此时他的马前腿一跪，一时无力再站起来。黄忠干脆跳下马来，横刀仰视疾驰而来的关公，大喝一声：“关将军，老夫弃马陪你玩玩!”

　　关公冒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他见黄忠银须飘舞，英气飞扬，视死如归，顿生敬佩之情，心马上软下来，怒气全消，便道：“黄将军何不归降刘皇叔?”

　　黄忠不假思索回答：“除非我主公归降。”

　　关公想了想：“也罢，我下马和你步战。”

　　关公真的下马了。这一下，黄忠知道自己捡着了便宜。

　　第三节

　　关公下马与黄忠步战，为什么说黄忠捡了便宜呢?这得首先知道两人在武艺上的优劣。

　　关黄二人都善马战，但关公的春秋八法更胜一筹，尤其是他的重耳拖刀之法天下盖一，无人能敌也无人能逃。但是下马以后则春秋八法大打折扣，拖刀之法更是无法施展。黄忠马战关公既输武艺又输体力，射箭有优势却只能在跑动中使用。下马步战他的劣势都变成了优势。为什么这样说呢?原来他与发明浑天仪和地动仪的张衡都是河南南阳人，地域相距不远，年岁也只相差三代，有人说他们还有亲戚关系。不管有无，反正黄忠从小就喜欢往张家后裔那方玩耍走动，还见过《天文气象杂占》之类的书籍，只是看不懂，也没去翻。张衡后裔中有几个对天文地象感兴趣的年轻人，习武的黄忠经常看到那些浑象、浑仪、圭表、刻漏等仪器，观察它们的运作原理，尤其是那浑象齿轮的滚动、地动仪的倒立惯性震摆、以及晷针在晷面上的规律移动，使他悟出了一套类似于八卦步伐、常人看不懂且又不好看的圭步刀法。这刀法后来被人误传成了鬼步刀法，有人说他是学了南方高人的，其实是他自创的。自创自练，秘不示人，连长沙老百姓都很少见到。

　　关公的三十六路春秋八法虽然在马下打了折扣，但因他身高力大，使出来还是八九不离十，只见他一招始皇发兵，将青龙偃月刀横扫过来，这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战法，得要千钧之力才能抵挡。黄忠知道这是来的下马威，不可硬接，使出燕王卧槽翻身让过并顺手来一招英布造反，刀锋直指关公胸前。关公知道这一刀是虚招心里仍然喝一声“好”，因为换成一般人是做不到的，他接着连下子胥举鼎、叔敖开碑两个重招，琢磨黄忠这下该无法招架。不料黄忠连用张耳牵马、项庄旁鹜不动声色地轻松化解，连粗气也冒出。

　　关公甚为不解，缓和了一下刀法以利于观察，用了一招孙膑作法，黄忠以韩信搬兵应对，关公用勾践卧薪，黄忠对以张良设伏。这样连打了二十几个回合，关公看出来了门道，原来黄忠那脚下功夫特别怪异，前后左右拖曳腾挪毫无规律，看似要死不落气又突然健步如飞，看似步左刀右又突然步右刀左，真有点头痛!尤其是那瞬间仰卧腰背臀齐发力腾空一招，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匪夷所思!

　　这匪夷所思一招，黄忠叫它燕王卧槽。为什么起这个名呢?他听说过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对其中的涉险情节很感兴趣，便以此为名设计了这一险招。这一招最险之处，如荆轲与秦王一样在咫尺之间，荆轲既要追杀秦王更要应付卫士们的刀剑相加，且最终落败，虽败犹荣。黄忠以此命名，有视死如归之义，却又不像荆轲一样死于刀剑之下，而为自己创设了一条脱身之法，那便是在对手兵器已然近身之际瞬间后仰，同时腰背臀齐发力翻身腾空避过，就像体操和跳水运动员连续几百度翻腾一样。他用这招避过了关公的始皇发兵、苏秦背剑两个恶招，这是关公始料不及的，若非黄忠身健艺精出神入化，绝无可能脱身。只是，黄忠把派遣荆轲的燕太子丹误成了燕王，将此招唤成燕王卧槽，不过起错了名字也无大碍，自己的招自己用，别人不知道。

　　关公正在烦躁之时，黄忠那象鼻卷云刀在圭步的配合下，突然先使一招韩信搬兵，接着将彭越献忠使到关公面前返身再加一折返，来了一刀回旋斩!这一连变三招与刚才的燕王卧槽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无圭步相佐常人无法使出，使出来了则常人无法避过。幸得对手是关公，他连用苏秦背剑、庄王涉险避过，而那回旋斩他只能硬接了。按说，关公硬接黄忠一刀不会吃亏，可是他避险两招以后步伐已乱，而黄忠却用的是实劲，这一消一涨便分出了高下，只听得“噹”地一声脆响，关公连退了五六步，这一招激得他叫“好”之余兴趣倍增，把个春秋八法撂到一边，随即来个大鹏展翅、泰山压顶，将青龙偃月刀当空劈下!

　　正在此时出来两个人，齐声叫道：“且慢!”

　　这两人，一个是东边追过来的魏延，因要边追边找，所以迟来一步。一个是从北边赶过来的刘备，因关公只带五百校刀手，担心他有失而从荆州过来。

　　黄忠圭步利索，早已退到了圈子之外。关公收刀绰髯，看看刘备，又看看黄忠，呵呵一笑。

　　后面的事，便是魏延报丧并传达韩玄的降意。在刘备的“主持”下，关公、黄忠握手言和。黄忠和魏延作为降将，跟随刘备、关公的队伍向长沙进发。再后来，黄焕文的梦做得和《三国演义》上的差不多，听的人就少了一些。

　　但是，也有不同的地方。

　　第一个不同的是关、黄步战以后，关公曾因此得梦，这在关山一带颇有说法。最先入梦的是黄忠那鬼步刀法，他站在关山营寨之下，龙潭边上，舞得象鼻卷云刀呼呼作响，没有人对阵，却似在千军万马之中找了个无人之境，冲腾纵横，杀气十足，直见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忽然，他的刀法慢了起来，卷云刀也由长变短，成了一把名副其实的斩马刀。那刀随着黄忠变幻莫测的脚步，时而上，时而下，时而左，时而右，时而轻描淡写，时而快如闪电，看得人头晕目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梦里的关公忽觉眼前一亮，有一人顶着皂纱斗笠，身披青色斗蓬，呼啸着从天而降。霎时间犹如时空转换，新月当空，龙潭荷满，那人手舞两仪双剑，翩翩起舞，舞出的剑路一如玉女素心之法，又有落英绕指之风，臂挽轻灵，腰摇曼妙，莲台履法，亦步亦趋，看似天仙之舞，却将每一剑都逼得黄忠步法紊乱，刀法无序。关公搜肠刮肚思索，这莫不是早已失传的女娲逍遥剑法?他听说过，商朝君主武丁南征到长衡之野时，录得一对女侠情人东方式微和东方踏雪两姐妹，她们迷住武丁的不仅是美貌和贤惠，更有那精妙绝伦的女娲逍遥剑法，在当时称得上独步天下，秀剑秀骨，国色天香，不由武丁不拜伏裙底。只是后来，武丁之妻妇好听信谗言将东方姐妹处死，那剑法也便失传了。关公知道的逍遥剑法是双剑合璧的，这梦中仅出一人与黄忠对阵，难怪使的是双剑。

　　正在梦酣之时，猛见得那人疾步逼近黄忠，双剑同时使出，那左剑将黄忠的斩马刀抵住荡开，右剑霎时变长将黄忠拦颈挽住，只待使力便可身首异处。黄忠急使燕王卧槽飞出两丈之外，可是那人的双剑如影随形，黄忠颈上之剑不曾有半点松弛。关公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要出手却又浑身无力!

　　关公张嘴奋力大叫，声还未出，却见那人松了右手，以左剑自刎，缓缓倒了下来，倒在了荷塘边上。微风拂过，皂纱荡开，淡淡的月光吻着她那清秀的面庞，照着那剑上清晰的三个字：万人敌。

　　“貂蝉!”关公梦中石破天惊的一声呼喊，把自己震醒了。

　　第二个不同的是，魏延到荆州以后，诸葛亮说他脑后有反骨，要刘备注意着使用。刘备其实很欣赏魏延，想重用他，但听了军师的话又似乎觉得有点不放心，这种左右为难的心事被黄忠知道了，有点不高兴。

　　一天，  黄忠来到刘备这里。刘备一见很是高兴，战长沙前就和军师商议要将黄忠收过来，那时还只是看重他的武艺，后见他对韩玄那么忠诚，与关羽战时那么讲义道，愈加敬重这个老将军了。“黄老将军，您老请坐。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哦!”刘备笑着让过座。

　　黄忠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但在正规场合又不善客套，尤其是在刘备这样的上级面前，因此进门就问：“皇叔信得过我么?”

　　刘备一听知道有事，忙起身道：“黄老将军此话怎讲?我心里是把您老当成大哥看待的。是不是有怠慢您老的地方?”

　　黄忠见刘备言行如此诚恳，感动起来：“我黄忠单名一个‘忠’字，冒读过书，不会拐弯，但只会讲真话不会讲假话。我的旧属魏延随我一起过来，我就是他他就是我，绝对忠于皇叔，不会有假。“见刘备还站着，也站了起来。

　　“老将军讲哪里话，我是绝对相信二位的，请老将军千万放心。“刘备边说边扶黄忠坐下，自己也坐到一起来。

　　“皇叔，我和魏延都是说一不二的人，既然来了，就打算了为你战死沙场!“这话，说得刘备滴下了眼泪。

　　黄忠用生命履行了他的诺言，刘备的五虎上将中，他是唯一战死沙场的。当然，关羽也可以算，不过那是俘后被杀。后人说，关黄二人都是战死的，尤可见其忠义。而魏延终是大材未用，后被杨仪马岱所杀，成为蜀国一大冤案。这都是题外话。

　　黄忠与刘备的一番对话，为黄焕文的听众们留下了诸多感慨：

　　老当益壮黄，征战不知难。

　　守诺惟生命， 慷慨赴沙场。

　　第九章     悬疑千古后    梦里遇相知

　　第一节

　　黄焕文在长沙北门正街那一片地方算是名人，原因是参加过北伐，历史辉煌；不难为妻子离婚，有良心；做梦奇特灵验，说出来有味道。

　　可是近来，他有个问题始终不可解。虽然近来他经常梦见关公黄忠的长沙之战，但是他并没有进入战场情境，更没有与关黄打过交道。可是，十天前，也就是关玄义进入终极游梦以后的一个晚上，他在梦里进入到一对人的对话中，依稀中感觉到其中一人就是关公，问了他两句话后就再也没有与他在梦中直接对过话了。另一人在近天却连续出现，并报出家门是关公的第六十五代孙，名玄义。既然都是五虎上将的后裔，两人也就无话不谈，而且都是讲的三国那回事。可是，一问关玄义住在什么地方，对方老是回答在黄泉路上，或者升天途中，明言此生还可对话却不能相见。黄焕文怀疑自己得了神经方面的疾病，跑到北门正街外国人办的教会医院去看病，因为他听说外国人看神经病比中国人厉害。

　　接待黄焕文的是挪威传教士艾香德，原来他除了传教还当医生，他说中国要改朝换代了，自己正准备先回国去，到感觉这边气候适合了再来，因此黄焕文是他这次在中国接待的最后一个病人。

　　黄焕文无心听他讲那些和气候有关的话，只急着问自己的病情如何。

　　艾香德仔细问过情况后，既奇怪又吃惊。关玄义，他是打过交道的，是个高深莫测的道士，而且向他说过梦三国之类的事情；黄焕文，正坐在他的对面，不信教，光会做梦。他们怎么既不相识又不在一起却做相同的梦呢?而且在梦中有根有叶地对话呢?他实在是不知道黄焕文得了什么病，也不能为他作什么解答。但是，多年以来在中国养成的优越感，使他不能说自己无能为力，怎么办?到底是来自优越国度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马上想出来一个绝妙的诊断答案，问道：“尊敬的黄先生，您是不是单身汉?“

　　黄焕文心里嘀咕这外国人莫非会看相，忙认真回答：“是，确实是单身。“

　　艾香德轻轻拍一下自己的大腿，面带笑容地说：“黄先生，和您在梦中对话的应该是个女人，您患的恐怕是相思病。“

　　“不可能!我自己清楚，不会得这个病，白天不想晚上不梦。“黄焕文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一样，他确信关玄义虽像女声却是男人，”我只想搞清楚，我和这个关玄义何解老是在梦里见面，老是讲相同的话题?“

　　同伴在催艾香德上车，他站起来，尽责地说：“对不起，黄先生，我明白告诉您，中国一对著名的恋人，一个叫林徽因，一个叫徐志摩，他们就是不睡在一张床上，却经常做着相同的梦。他们的梦恋是幸福的，是快乐的，在中国传为美谈。您能做这样的梦，是前世修来的福呢，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呢!“这时，他很认真地定睛地望了一眼黄焕文，“您的这个梦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梦，它成了一个生动的故事，深入到了我的内心。黄焕文先生，说不定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黄焕文被他搞得云里雾里，只好跟着起身。

　　艾香德临上车还不忘回头撂下一句：“黄先生，天大的好事，我如果回来，要喝您的喜酒!“

　　艾香德走了。黄焕文还得继续做梦。

　　他当过兵，见过死人，还见过子弹在半秒钟之内将活人变成的死人，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也没有什么可信的，所以不怕鬼神不信佛，“人嘛，随时可以见闫王，活着张口吃饭，死了拉倒”，他常这样说。可是，一段时间以来，他对自己做的梦有点“相信”起来，未必世界上真的有鬼?未必鬼和人还可以见面?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有和他一起当过兵的人告诉他有借尸还魂的办法可解，但得先问他敢不敢抓鬼，他胸脯一拍：“哪样抓?”真还来了兴趣!

　　这天，他照别人说的挖了个骷髅回来，拿到井台边洗干净，把二满娭毑吓得哇哇叫，直问他要干什么，他笑呵呵的说不想单身了，晚上做个伴。招得二满娭毑几个妇人一个劲的骂他死鬼。

　　洗干净骷髅，晒干水气，他用纸包好，放在枕头旁。入夜，将买来的香烛点燃，开始作揖。不料连放了几个屁，霸蛮忍住笑，心想还是拐了场，人说“上三根香，放九个屁，菩萨不吱声，自己也要过得意”，今晚这鬼只怕是抓不到了。于是重新作揖，还补磕了三个头，然后才上床睡觉。

　　不知是屁不灵还是心里有事，不但没做梦而且一夜没睡着，更不要说抓鬼了。这样过了两天，他没信心了，第三晚没烧香烛，倒头就睡着了。黄焕文的鼾声是有名的，在部队睡通舖他常被赶了出来。这时的长沙正值农历七月，蚊子是特别的猖狂，他没蚊帐，点了根刨木蚊香仍不济事，半夜被蚊子闹得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不料这一掌打偏打在了骷髅上，由于用力过大，那骷髅头从纸包里“跳”出来，飞到墙上再反弹到床上，正好砸着黄焕文的头。“有鬼!打!打!”他半梦不醒地大叫着，腰背臀齐发力像黄忠当年那样一弹腾空，正是连关公都说匪夷所思的那一招，起错了名字的燕王卧槽!只听得“咔嚓”一声，被他弹飞的骷髅正好落在他乱舞的拳头与墙壁之间，坼了，一颗死人的牙齿掉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人们听到二满娭毑的惊叫声。原来是黄焕文把那破坼的骷髅丢到了街上。

　　第二节

　　说来也奇，从第二天晚上起，黄焕文连续两晚梦见了关玄义，他原原本本讲给了街坊们听。以下便是他“说书”的内容：

　　关玄义称我兄弟，说我冒得道风却有仙骨。我说你不要奉承我，先把两人的辈分搞清，不然的话不好称呼。他故意不正面回答，却问我年龄好大。算起来他确实比我大了差不多一倍。不过我坚持先算辈分再看年龄，我说：“我是黄忠的六十三代孙，你是关公的六十五代孙，照算我比你大了两辈。”

　　关玄义说：“关公黄忠虽有兄弟情份，却无兄弟名份，桃园是三结义不是五结义也不是七结义。他们既无兄弟名份，我们就不能按辈份算了。按年龄算你比我小了将近50岁，折合两代不算多。”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算来算去磨平做老表，四海之内皆兄弟，以兄弟相称，都不吃亏。我于是干脆叫他“世交兄弟”。

　　这回我提出来一个问题，北伐的时候，部队里有广东弟兄说关公冒战过长沙，还说陈寿的《三国志》里面根本就冒记载，是罗贯中在写《三国演义》时想出来的。可是我回到长沙一问，都说战过，有吊马桩、刺韩湖、落刀嘴、捞刀河作证，还有宁乡关山的颜塘、龙潭、箭楼冲作证，更有人写了诗在报纸上反驳：“否定关公战长沙，笑煞长沙百万家。若把青龙重拾掇，风云再起战长沙。”问他是么子看法。

　　关玄义哈哈一笑，说我广东的弟兄自以为读了书，其实冒得见识：“《三国志》上冒写就不存在吗?关公和鲁肃在益阳碧津渡的‘单刀会’那是确有的事情，不是也冒写吗?还有，《三国志》上说武陵太守金旋和长沙太守韩玄同降刘备，可是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却又认可金旋‘为备所攻劫死’，又作何理解呢?这不说明《三国志》本身存在问题吗?”

　　我一听有道理，连忙称赞他老兄有见识。谁知他得理不饶人，反策我到底是黄忠的后裔，冒得文化冒得见识，不晓得反驳人家，难怪社会上说刘备只有四虎上将，冒得五虎上将，黄忠不在上将之列。这下我不答应了，我小古道巷的姐姐可以作证，族谱上早就写了，黄忠是刘皇叔封的定乱侯，排在寿亭侯关羽、西长侯张飞、定远侯马超之后。赵云是立国侯，排在第五。要说只有四虎上将，那也只能说冒得赵云。

　　这个关玄义还真会策，说民间流传至今的排序是刘关张赵马黄，黄忠排最后，上了话本上了书。

　　我也不老实，小古道巷的姐姐可以作证，族谱上记载，蜀后主谥侯的顺序确实是关羽壮缪侯、张飞桓侯、马超威侯、庞统靖侯、黄忠刚侯，黄忠排第五，可是那庞统是插队进来的，五虎将如何会有他的份?肯定是开的后门!赵云冒在其列，可能是当时还冒死，不够资格。

　　关玄义大概是讲我不赢了，笑着说是跟我开玩笑的，说《三国志平话》、《华阳国志》、《四库全书》早就认定了黄忠在五虎上将之列，他是有意考考我。嘿嘿，我是能随便考得倒的吗?

　　这时他却又出难题了，问我黄忠能入五虎上将，是在哪里立的威名。这哪个不晓得，不是定军山吗?族谱上写了的，“于汉中定军山击夏候渊，渊众甚精，忠推锋必进，一战斩渊，渊军大败“，这个我可以背下来!

　　可是他说不是这样，硬说黄忠是沾了关公的光，在战长沙时出的名。

　　按说，关公确实是出名在先，但是有些名是假的，比如华雄就不是关公斩的，那是罗贯中为他打的广告。所以要说黄忠沾了关公的光，我不同意，因为他们实力相当，谁沾谁的光都说不过去。关玄义说关公位列五虎上将之首，怎么能说实力相当?我说那是马战排的名，要是步战，黄忠得排第一。

　　这样争来争去冒个完。他突然说他去期已近，愿以平生修为作赌做个试验。我问做什么试验。他说他修了“通灵”法，虽火候不够，但已接近“哈什么雷特”的水平，可与关公黄忠“通灵”对话并再现当年战长沙场景，他愿用挪移大法将一半功力送我，共同来见证关公黄忠到底谁赢谁输。

　　我故意问当年战长沙的结果不是早有了吗?他说那是罗贯中写的结果，其实还有别的战法。我说正是如此嘛!我梦见的战法就不同!那你“通灵”再现当年场景，是再现哪一种战法呢?他说其实大同小异，只是肯定有精妙的战法和武功被人们遗漏了，不然的话一场简简单单的战长沙不会有如此著名，流传千古。这次再现，让他们自己发挥，还原各自的经典武功，哪个赢了就是真正的结果，真正的历史，我们只当裁判不当教练。我半信半疑，又问什么是挪移大法，他说就是用意志力将东西搬动，他已经能够做到，但要把意念搬到别人的心里，必须赌上自己的性命。

　　我一听，心里打起了鼓，两手加一脚摇个不停：“不不不，我冒得命赔!我不要你的功力，我会做梦，灵得很!而且还会做徐志摩林徽因那样的异床同梦!”其实讲良心话，我担心他那功力搬到我身上，我就会被他控制，那我的梦就做不灵了!再说，我也晓得，他早就讲过，他在阳世上的日子不多了，我何必欠他这条顺头路的命呢?

　　好，两个人商定，他通他的灵，我做我的梦，来一出还原历史、回归自然的关公战长沙。

　　第三节

　　关羽领五百教刀手往长沙进发，出发前刘备告之，军师夜观天象，算出长沙已是囊中之物，不必强战损耗，更不要多伤滥杀，有一南阳黄忠，六十有余，老当益壮，忠义有嘉，可相机收抚。关羽鼻子哼哼，微微一笑走了。到长沙西郊关山扎寨，次日再行。未到岳麓山遇上长沙守将杨龄，被关羽一刀砍于马下。刚过湘江，在一称为妙高峰的山包旁，见一老将银须白发，大刀重铠，内裹的黄色莽袍有一截露出，跨一匹高头瘦马，背一副龙骨强弓，两眼圆睁，浓眉倒竖，满脸皱纹深如沟壑乱如古藤硬如铁丝，左边站的三山五岳汉，右边几个七长八短人。关羽心想，这莫不就是老卒黄忠?他是来接战的还是来接驾的?为什么离城这么远来了，居然还敢不带兵将?

　　关羽正寻思间，那老将军在马上拱手发话了：“来的可是关将军?”

　　“正是关某。”关羽还一拱手，正要问对方姓名，对方自报家门了：“老夫黄忠，在此恭候关将军一日有余。“

　　“此话怎讲?“关羽一头雾水。他不知道黄忠的探马报告关羽先一天会到，没想到在关山停了一天。

　　“久闻关将军威名，老夫有心领教。担心将军今天又不来，已派部将杨龄前去打探，关将军莫非不曾遇到?“

　　“呵呵呵，失礼失礼，那是你的部将?太不经打，关某用刀背碰他一下，上西天了!“

　　黄忠一听杨龄被斩，二话不说，舞起象鼻卷云刀直奔关羽。

　　关羽见黄忠求战心切，捋一下须髯，知自己背后是湘江，地势不利，便以刀作枪一招长龙入海向左前方斜刺出去，人和马却向右到了黄忠的左边。原来关羽瞅准黄忠的大刀比自己的青龙偃月刀短了半尺，这一招看似实招，实为虚招，却逼得黄忠不敢冒进，那部将被斩的狂怒之力瞬间化解于无形。

　　黄忠自小就善用刀，还未见过用刀刺人的怪招，虽一招扑空却毫不气馁，见关羽已转到有利位置，抖擞精神挥刀再砍。

　　关羽自是见招拆招，得心应手，不慌不忙，从容应对。他见黄忠确如大哥所说，骋沙场如烈马，疼部属如手足，虽被自己视为老卒，却是其勇可嘉，其情可感，因此心生感慨，不忍伤及，就当是陪他玩玩。

　　黄忠呢，本来就有心见识关羽的武艺，早盼着有这样一天，加之爱将杨龄枉死，气不打一头出，便拼命地缠斗起来，两人一直从湘江边上打到长沙城下。

　　就这样，两人一来一往“玩“上了瘾。黄忠一招排山倒海，关羽对以天龙吸水；黄忠一招莽斧砍山，关羽报以青藤缠树；关羽一招啄木点杀，黄忠还已黑蟒拦腰；关羽一招横扫千军，黄忠对以粘刀卸力。只是这粘刀卸力对于年老的黄忠来说，已经有点勉为其难了。因为这一回合，关羽的横扫千军本有万钧之力，三国名将中若非吕布、张飞、许褚，难有对挡之人，一般只有躲闪避过。黄忠因求速战，靠得太近，无法躲闪，可他有粘刀卸力之法，即两刀相粘，化硬力为软力，类似于拳脚中的四两拨千斤，只是在马上没有那么顺当，得奋力才能粘上，加上自己年老且久战力衰，这一招过后已感力不从心，也心知马战不能胜关羽了。纵如此，他还是不露一点破绽，看一眼城墙上观战的韩玄，又添了几分力气。

　　在两刀相粘之时，关羽已感觉对方气力有所不济，这时见黄忠突然又长了精神，觉得奇怪，心想和一“老卒“久战不下，有损自己威名，得赶快将他掀下马来，于是拨马便走。黄忠久经沙场，知道关羽武艺和气力在自己之上，回走必有名堂。不过，因为自己每战回走都是为了返身发箭，现观关羽并无弓箭，心想他不至于使用暗器，便放胆追了过去。城下助阵的魏延这下急了，大喊：”黄老将军且慢!当心他的拖刀!“

　　关羽的拖刀虽然有名，却很少使用，黄忠虽然也听说过，但自恃卷云刀能匹之，所以并不当回事。

　　常人都知关羽的拖刀厉害，那刀背上的“冷艳锯“一抖，往往是刀下无生，却不知他有三种“拖“法。一种是手起刀落活人变鬼；一种是手起不刀落反而伤及自身；还有一种是手起刀落不伤人不伤己的耀武扬威之法，目的是让对手服了自己，此法只有赤兔马才能配合，且要及早运力而大耗体力精神，此时用来对付力衰的黄忠，可以无后顾之忧。

　　眼看黄忠追来，关羽伏下身躯，还未抖刀，猛听得后面有响声，可是他已运力全身势如排山倒海不可扼止，只见那青龙偃月刀顿地抖刀一瞬间，他已腾空而起将刀抡个半圆举到当空，返身连下大鹏展翅、神鹰逮兔、饿虎扑狼三招。而此时的赤兔马在前腿举起助关羽凌空的同时，以神驹的灵动和力道，返身接住自己的主人。这人马腾空神威尽显的几招全在一刹那之间，看得双方将士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可是这时关羽才发现，黄忠早在他起刀之前因马失前蹄摔在了两丈之外，自己这腾挪几招也就变成了纯粹“无对手”的表演。

　　关羽知黄忠马力不济，道声：“回去吧，你马太老太瘦，明天换马再战!“

　　黄忠不言。这时魏延已赶到，双方鸣金收兵。

　　第四节

　　次日再战，黄忠换了韩玄的座骑，三十回合之后拨马回走。关羽久经战阵，当然知道这与自己的拖刀计一样是诱敌深入之法，见他有硬弓长箭昨日没用，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便仗着艺高人胆大一路追去。

　　黄忠呢，曾对人说过，汉末以来，人们只知吕布的辕门射戟，却不知他的百步穿杨，心里早有不平，今天他要出出昨日的晦气，扬扬自己的威名。于是他只管向西跑，一边寻找有利地点放箭，只是心里寻思不能伤人以怨报德，坏了义气让天下人耻笑。过了岳麓山，道路在一片树林边拐弯，黄忠心想该动手了。

　　这时后面追的关羽也在想“老卒”该放箭了，丹凤眼紧盯着黄忠的右手，眨也不眨。猛见得黄忠勒马返头，银须飘忽，未见动手那箭已破空而来!原来黄忠的翻身箭与众不同。一般人马上翻身射箭必须在返身后再将弓拉开，这已经不容易，若要射中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即算眼法好，在返身的那一瞬间射出，手法更重要。黄忠能射中，除了臂力超人，眼法、手法都是一流。然而，这些对于关羽来说，算不了什么，何况他还防了一着。可是，防了这一着却没防那一着，他不知道黄忠跑马中有提前拈箭开弓的绝活，就凭这一招，已在吕布之上。更不知黄忠弓箭还另有秘藏，那龙骨强弓实为龙筋秘制，箭则是轻钢秀羽冷气凝霜，唤做冰魄银箭御天弓，同等力度下，射速比别的弓箭快上近一倍。

　　所以，关羽万万没想到，不见黄忠动手，这箭会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射到跟前。好在他眼疾手快刀法精灵，仰面双手一抖，只听得“当”地一声脆响，那箭被青龙偃月刀挡着了。这一堪称神鬼之箭，把关羽惊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更没想到的是，这被挡之箭还没落地，第二枝箭已到眼前!只是关羽自小辨声练耳能辨分毫之间的距离，对第二枝箭已知无忧，便听得“噼”地一声，射着了他的盔缨根，还是将他吓了一跳。到这时，关羽才把黄忠真正当回事了。

　　可也就在这时，不但关羽没想到，而且连黄忠也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第二枝箭刚落地，关羽隐隐听出树林中有一枝箭向他飞来，虽然力道不很足，却是相当精准的，甚至感觉到，那箭矢的寒气已逼近自己的右脑门!只听“吱”地一声，箭掉到地上，却是两枝!关羽猛然抬头，见黄忠正把手收回，原来右边这箭是被他射落的!转头看树林，却是杨龄，他还没死!

　　这变化太快，关羽、黄忠同时下马，各提大刀向林中跑去!关羽怒不可竭，杀气腾腾，他平生最恨放冷箭的小人。黄忠性情交关，大步流星，一门心思要护住自己的部将。

　　两人互不相视同时赶到。关羽手起刀落，黄忠横刀拦住；关羽长刀“刺“去，黄忠凌空压下；关羽以刀立地双脚踹出，黄忠拼出老命抱刀遮挡。这几回合，关黄二人互相可伤却又互不相伤，目标都在杨龄身上，一个要杀，一个要救，直打得灰尘扬起，鸟兽惊心，树林内外只听见两刀的撞击声，树枝的折断声。

　　这时的杨龄，其实已经毙命了。先一天他身受重伤，不但是关羽及其士兵，连他自己也以为死了。不知在鬼门关前游荡了多少回，待他醒来，依稀看见关羽就在眼前，便用此生的最后力量将箭射出，其后的事情，此生就概不负责了。

　　关羽和黄忠还在为杨龄缠斗。这里树林较密，长刀只能直用，不能横使，只能上下用，不能左右使，两人心里都有些烦躁。而这时心里最冷静的只有赤兔马，它慢慢走到杨龄身边，用鼻子去嗅他，用舌头去舔他，然后摇摇头望着关羽和黄忠，好像说你们不要瞎忙乎了。赤兔马的异样举动，被关羽和黄忠看在眼里，都意识到了什么，但谁也不想先停下来。这时只听得赤兔马长嘶一声跑到关羽跟前，后蹄在地上乱刨，紧接着黄忠的座骑也慌张地嘶鸣起来，随后便听到老虎沉闷的咆哮声和野猪逃命时的尖叫声，树林一下显得更加慌乱起来。

　　关羽黄忠无心恋战，同时上马。赤兔马跑得快，沿着小路一路向西，弄得关羽都感觉没面子，不过他想也好，这地方太窄实在不好开仗。

　　前面一小片开阔地，周围长满了灌木和冬茅，在北风中轻轻发抖。隆冬季节，满眼灰黄，有几株野枇杷、栀子树和红叶石楠在冬茅丛中探头探脑，两只凤头麦鸡胆小地望了望关羽手中的大刀，躲进了茅草丛。这时，黄忠的马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才勉强赶上来。关羽以刀点地问道：“黄将军，还有力气没有，在这里干一仗如何?”话音刚落，一只山斑鸠“呼”地飞出灌木丛，紧接着一头老虎腰一弓窜出来，从右边直扑关羽，赤兔马惊得一声长鸣。关羽大喝一声，青龙偃月刀趁势往上一提，那虎即被开膛破肚。与此同时左边一虎窜起丈高，虎头已逼近关羽头颅。黄忠一见神速将箭射出，只听“噗”地一声箭头直入虎眼，那虎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个滚没命地跑了。黄忠举弓哈哈一笑：“关将军，这一仗干得如何?”关羽惊魂甫定，猛见得黄忠后面那追野猪的老虎循迹而来，加速直扑黄忠。此时黄忠刀不在手，已避之不及，关羽相距且远顷刻之间无法赶到。黄忠无奈之下猛地转身以弓为刀杀出，却见凌空青光一闪那虎应声倒地，青龙偃月刀“飒”地插在了虎胸。

　　“好一个龙虎斗!”黄忠大夸一声。

　　“扯平了，黄将军。”关羽爽朗一笑。

　　第五节

　　经过一番折腾，没有了虎的威胁，空气缓和下来，赤兔马又恢复了它的神韵，昂起头如卸去重负一样向天嘶鸣。黄忠的座骑却前腿一跪，倒头便“拜”，把刚才的疲劳和紧张连同背上的黄忠，一起释放了。黄忠一连两天马失前蹄，恼怒不已，心想自己要多背时有多背时，本来有心和关羽比一比高下，这样一来，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刚转过头回望关山的关羽听见后面有响动，回头一看，实在有点忍笑不住，打声“哈哈”道：“长沙的马比人懂礼，见我都下跪。我寨里有马，要不要借一匹给你?”

　　黄忠抬头一看，远处一座营寨，树一面大旗，上书斗大的“关”字，这才知道到了关山。要不是马不济事，他是自认为不会比关羽差到哪里去，现在见关羽骑在马上，自己坐在地上，便心生一计激道：“关将军，我不借你的马，你骑马，我徒步，再打如何?”

　　本来，经历一番互救斗虎，关羽是没打算再打了，见黄忠那模样，笑道：“再打?你就在地上打坐吧!”

　　黄忠却是真的来了心情，又激道：“你的马强，占了便宜。”

　　关羽闻言跳下马来：“起来吧，关某今天陪你步战。一百回合之内你没输就算你赢!”

　　于是两人来到寨前。黄忠暗自高兴，心说关羽中计了，不知道他的鬼步刀法、脚下功夫。

　　这时，营寨内守寨的士兵也都出来看热闹了，见黄忠老将单枪匹马来到关山，莫不佩服他的胆气。

　　两人摆开架势，一个心气高，一个不服老，一个美髯飘风，一个银须乱舞，一个青龙偃月，一个象鼻卷云。寨门外，直杀得尘土飞扬，风云聚散，三九腾热气，天地动容颜。附近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都来围观这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喝彩声不绝于耳。在他们的心目中，关羽来战长沙，与杀戮无关。

　　眼见得将近一百回合了，两人还没分出胜负。关羽心里有点焦躁起来，按说，他曾有几招完全能够胜下来，却不知怎么都被黄忠轻松化解了。他观察那窍门全在黄忠变化莫测的脚步上，像飘渺的云气，像水上的浪花，像梦里的游神，时有时无，捉摸不定，看得见却打不着。这样的怪步他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后来，黄忠入列五虎上将，关羽曾问过那是什么步伐。黄忠只是笑笑，没有作答。这是题外话。

　　眼见第九十九回合了，黄忠正使排山倒海一招推刀前进，关羽瞅准机会抡满青龙偃月刀，大发神威对以横扫千军!人们知道，黄忠二石硬弓的臂力再强，也敌不住关羽的千钧神力，何况以横扫千军对排山倒海的硬碰硬，其震力必定加倍!这一招，不但看热闹的老百姓而且连关羽营寨的士兵，都为黄忠担心起来。

　　对于关羽来说，只要打掉黄忠的刀就赢了，不给黄忠一百回合的机会，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威名。黄忠当然希望打上一百回合，他早就认为自己箭在吕布之上，刀不在关羽之下，吕布那厮死早了，这次“逮”着了关羽能不分个高下吗?他已自知马战不如关羽，但箭上可以补回来，接近平手；步战却是他的拿手，关羽轻敌是自找的，打成平手就算赢了，从此黄忠的名头不是和关羽排在一起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的两柄大刀，正裹着雷霆万钧之力闪电般接近，眼看就要山呼海啸、天地震动，神鬼惊魂，全场大呼后斩齐静下来，只剩刀风之声，屛息之声，人人绷紧神经、倒竖毛发，有的吓得闭上了眼睛!这时的黄忠已无法粘刀卸力，只见他刀一沉、头一仰，全身向后贴近地面，银须离地不足一尺五寸，离青龙偃月刀更是不足五分!关羽再使半分力，便可要了他的性命。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得冷汗直暴，不知黄忠是失手了还是在变招。

　　关羽万没想到黄忠变招之快，且不以刀对刀，宁以须对刀!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不说六旬老人能有如此身手，只说这胆量已够他敬服了。刹那间，他猛将黄忠的刀磕到地下，腰身一扭，全身骨头嘎嘎作响，那刀便不再劈下，定在原处!

　　不过这时，那刀下并无人影，黄忠已经到了关羽的后面。怎么去的，不但关羽不知道，连围观的人们也没有看清楚。据说后来的魔术师“大变活人”就是得了黄忠的启发，鬼步刀法原来没有失传!

　　这一回合，后人有诗叹曰：

　　偃月青龙遇怪招，卷云象鼻用须刀。

　　英雄武艺两相惜， 万古云霄仰羽毛。

　　第十章   脑波解旧梦    关山探神奇

　　第一节

　　关公战长沙，在关山与黄忠步战，以横扫千军一招应对黄忠的排山倒海，未出最后结果，黄焕文突然被惊醒了。

　　文星桥街上传来锣鼓声，推开毛边纸糊的窗户，原来天已大亮，外面人声噪杂，开门一问，是长沙和平解放了，看热闹的人们正往大街上涌去。解放军正在入城，长沙市民敲锣打鼓夹道欢迎。黄焕文是既耐得冷清又凑得热闹的人，见人们在马路两旁呼口号唱歌跳舞扭秧歌，也兴致勃勃跳进人堆扭起来。到底身手笨了，不小心踩着了别人的脚，被踩的人仍然乐呵呵地笑，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邻居!二满娭毑使劲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干脆唱了起来 : 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两人笑得更欢。

　　而此时，关玄义的终极游梦进入尾声，正在经历着他弥留中的“濒死体验”。他的“内视意识“已经来到体外，留恋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在一闪而过的痛感之后，被一种平和安详愉悦的感觉包围着，一种美妙的音乐同时响起。在频繁地出入自己的躯壳以后，他被慢慢地拉入到黑暗的边缘，一边有光，一边没光，感觉到这是宇宙的边沿，是生与死、人与仙的分界线上。他想说话，甚至想与黄焕文继续交流，但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好像有人来陪伴他，为他引路，那人充满人性之光自然之性，像天人合一的化身，将他引向另一处有光亮的地方。他在这走向光明的路上，自己的一生一幕幕极速地闪现出来，就像做全景式的回顾一样。正值快乐祥和的最后时刻，他隐约感到有一扇门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热闹了几天，长沙才安静下来。

　　立秋几天了，却是热得难耐，秋老虎嘛，听在教会医院当护士的小王说气温有38度。“立秋?38度?还好意思立秋?以后如何在二十四节气里面混!”黄焕文拼命摇着棕叶扇，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耳朵却在听着二满娭毑说话，说是北门关帝庙有个道士羽化升天，在岳麓山的云麓宫做的道场，平常佛道分家，这次北门开福寺居然也派了和尚去。黄焕文本是粗人，就算有时心细，也是细中有粗，居然没往心里去，还每晚在梦里寻找他的“世交”关玄义。

　　以后，黄焕文再也没有梦到过关玄义，更不要说关公和黄忠了。他的梦做得越来越少，也不“灵“了，人们也就不再来听他讲故事。再以后，国家经常开“政治运动会”，他因为参加过唐生智的部队，又在抗日前线“临阵脱逃”，所以他成了“老运动员”，不论反蒋和批日，他都是对象。街坊邻居大都不敢和他来往，小古道巷的姐姐也因中风去世，外甥几个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给忘了。他在文星里的这个单间，也就白天没有人作客，晚上不见鬼登门了。若遇上间或有病卧床不起，只有二满娭毑瞒着儿女来小打几下招扶。1983年二满娭毑去世，黄焕文也已八十好几，风烛残年，没有什么牵挂，只一心惦记着那梦中的美好时光，而且越想越想不通，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梦来呢?

　　改革开放以后，他的境况好了很多，生活无忧了，有人串门了，间或还有青少年学生上门“学雷锋”。

　　1998年，黄焕文一病不起。适逢亚洲金融危机，政府的钱袋子紧了起来，但人还是最要紧的，安排他这个五保户住到了市立医院，派了专人照护，还在医院为他做了百岁生日。生日的第二天，他开始精神恍惚，医生和他自己都知道来日无多了。这天晚上，政府的外事部门突然来人找到医院，将一封来自挪威的信件恭敬地交到老人手上。回光返照的黄焕文已不能读信，眼睛闭着，微张着口出气。于是，便由护士伏到他的耳边唸给他听：

　　尊敬的黄焕文先生：

　　您好?您还在吗?

　　我是挪威的教会医生艾香德，您是我离开中国时接诊的最后一个病人，您是那个做“异床同梦”的病人。我们分别时还说过要喝您的喜酒的。您能记起我来吗?我找了您几年了，都是泥牛入海，但我不死心，我决定将信寄到你们的政府，请他们一定要找到您，并将我的信用你们的简化字翻译后给您，或者唸给您听。

　　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您呢?因为我回国后，一直在想着您那个做梦的怪病。当时我拿林徽因和徐志摩说事，其实是开玩笑的，我没有去考证，但是您和关玄义先生的异床同梦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我百思不得其解。1970年，我决定放弃自己的工作，改而从事脑电波的研究。20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这个研究因您而起，我真想和您分享。按说，我该等最后的结果出来再告诉您，但我怕您等不到。您会原谅我说这样的话吧?

　　黄焕文先生，您是自己在看信吗?您一定要耐心地看下去。如果是别人在唸给您听，也请您一定要耐心地听下去。因为这些内容您肯定太生疏，甚至没有味道，但是它却可以为我们解开一生一世的疑惑，甚至是千古之谜!

　　好了，我不再啰嗦了，下面我忠诚地和您分享我的研究成果。

　　首先我把将要完成的结果告诉您，提起您的兴趣，我可以负责地说，您做梦的内容不是凭空臆造出来的，不是无规律的，很可能是您的脑电波在意念力的控制下异常活跃，接收到了空间游荡的电波，产生共鸣后翻译并复制的，也就是说，您做的梦是曾经发生过的、存在过的事情!您在梦中再现了历史!

　　写到这里我很激动!亲爱的黄焕文先生，您应该明白了这封信的意义了吧!下面我再从头原原本本讲给您听。

　　这时黄焕文的嘴角露出了笑容，他可以放心地走了，真正的了无牵挂。那未读完的信，由留下的人们分享，也为他分享。

　　第二节

　　艾香德的信有二十二页，简述了他自1970年以来的研究过程及初步结果，看来他真是个有心人。

　　1970年他筹钱办起了自己的实验室。他曾经是精神病医生，对心灵感应有过一些研究，他知道人做梦是很正常的事情，做梦的内容是某一阶段意识状态下产生的自发性心理活动，而且往往与梦者潜在的情结有关。他赞同弗洛伊德关于梦是愿望的幻想性满足的说法，但不赞成女人梦见打针是因为渴望性交的说法。为了找到更充分的论据，他决定另辟蹊径，利用进步了的科学技术，从获取和解读脑电波入手。为了获取一手资料，他的第一步工作就是与不少精神病专科医生建立联系，了解那些与心灵感应有关的故事，甚至花钱购买一些患者的资料。可是，还没有进入实质性工作他就吃了官司，罪名是侵犯了隐私权，侵犯了人权，因而他也为此破产了。

　　1975年，一无所有的他应朋友之邀，到了当时的苏联。那时全球正在陷入冷战，以美苏为首的双方都在大把花钱研究“意念杀人”的脑电波武器，尤其是苏联，还制定了“心灵部队”计划。艾香德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来到苏联，在“心灵部队”的外围参与了部分研究工作。在那里，他知道了“心灵部队”的由来：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个犹太人为躲避法西斯而逃往苏联，可是无钱买火车票，只好逃票上了车。后来在车上遭遇查票，他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来是一张白纸，情急而又无奈的他心想“这是车票该多好”。而这时的查票员竟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犹太人，因为他是亲眼看见一张白纸变成火车票的!后来，这个犹太人被送到了斯大林那里。斯大林拿出一张白纸让他10分钟内变10万卢布出来，否则把他送还法西斯。没用10分钟，他真的变出来10万卢布。就这样，他被留下来进行心灵研究，后来成为“心灵部队”的第一个成员。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1976年苏联终止了“心灵部队”计划，艾香德失去了这份他心仪的工作。因为他没有接触核心机密，苏联当局没有为难他。他离开苏联，先后来到德国、英国、美国。

　　他进入了多个研究机构，一直致力于脑电波的研究。在德国，研究的目标放在智能家电上，不用遥控器而用脑电波指挥控制家电和文印设备，这在遥控器方兴未艾的1990年代初期，是胆大也投入大的事情。他们用弱电波增强技术，提高脑内酶活动的传递速度和强度，其初步成果是有望制造出世界第一部心灵感应打字机。

　　他的研究引起了英国和美国的关注。他受邀重新开始了脑电波的军事应用研究。

　　在英国BAE系统公司，他参与的项目是“打击者头盔”。这与当年在苏联研究的“意念杀人”是一样的，根据他们的深入研究，处在战争场合的“意念杀人”者，脑电波曲线与频率比平静场合的普通人明显高出许多，因而反应的速度至少要快三倍。战机飞行员戴上这种头盔，可以在发现敌机的同时开火，没有间隔距离，因为脑电波能在瞬间也就是看到敌机的第一时间，指挥飞行员用目光锁定头盔护目镜上的敌机发出射击指令，无须动手。这就是说，可以用头操纵武器而不是用手操纵武器，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军事革命，将意味着传统空战的结束。

　　在美国，他参与了两项研究。一项是“读心头盔”，战场上的两个人尤其是侦察兵戴上这种头盔，不要说话可以通过脑电波进行交流，如果攻关成功，美军可能建造一支“心灵感应兵团”进入各个军种。另一项也是一种头盔计划，用来审问疑犯、获取情报，甚至指挥敌人听命于己。

　　但是，一年前，他突然对这种研究感到厌倦起来，甚至有了一点厌恶，于是回到了挪威自己的研究室，并且集合了一批志同道合者、研究有成者和志愿者。

　　在挪威，他们利用这些年积累的知识，开始了搁置多年的医学研究，首先是通过脑电波的解读了解精神病人、植物人的想法，同时研究脑电波传送技术以改善行动不便者的生活，后来制成功脑电波芯片试用到游戏领域，并且即将开启大脑操纵游戏机的时代。而这一切的研究，他个人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解梦”。

　　他利用“读心头盔”技术捕捉脑电波并进行解读，用“心灵部队”的方法进行修正，发现人做梦的内容是很可能被捕捉、被控制、被修正的。首先是有血缘关系和很深情结的人，不论在不在一起，甚至相距遥远，其生物有机电能都具有电能之间同频共振或者差频近振的感应能力，因而在睡眠的无意识状态中，有机电能感应下能产生相近甚至相同的梦境；其次，在良好的磁屏蔽室和高灵敏度测定仪条件下，通过计算机对测到的脑电波进行叠加和平均化处理，就能记录出梦境的大体性质、方向，甚至在“特定”条件下还可能记录出具体内容；其三，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脑电波的弱化和消失，很有可能在磁极相向的条件下，通过定向脉冲的加速和聚能，使之得到增强和激活，从而进行控制和解读；其四，根据狭义相对论，速度越大时间就越小，达到光速时，时间就为零，同一个人让同一事物进入其意识，梦中可能达到光速，醒中速度则要低，这个时间差是穿越时空的条件之一，也是捕捉今人与前人脑电波，甚至感知未来的条件之一。这些研究和猜想，使他认为梦境与现实反映在一个人身上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交汇，类似于人与电脑的关系。大量的脑电波充满了空间，却又不占有空间，定向技术同样可望捕捉到或者使之激活。他和他的助手已经将“解梦”、“捉梦”的研究进行到了这一步。虽然其中有很多假设，但他感觉到“一切皆有可能”。当然，他也明白对梦的这一系列的捕捉和解读，也存在一种虚无缥缈的可能，亦即“不可能”。他称之为“超级幻觉”。

　　他知道，科学技术研究的成功，有时候可能因一道关迈不过而要等待百年，自己已年近九旬，黄焕文更是百岁之身了，都是等不起的，出于执著，出于情感，出于对黄焕文的感谢，他一定要将这个“半成果”告诉身在异国只有一面之交的、却又促使他改行并牵挂了一辈子的“黄忠的后代”。

　　最后，他写道：“亲爱的黄焕文先生，不论您在不在世，您的脑电波，或者说意念波，肯定还存在于空间，我正在试用一种高新短波冲击技术，并且借用和改造过去治疗癫痫病的方法，还有，利用电脑接收脑电波的方法，综合进行深入研究。我已经感觉到，通过冥想、放松、深呼吸，类似于你们的气功状态，并用巴洛克音乐的导出方式，期待通过生物感知而不通过仪器获取——或者说捕捉阿尔法脑电波8---12hz(这是最利于我们研究的振频，它富含“意志力”、“创造力”、“记忆力”)的可能性近在咫尺，因此，我正在接近成功。有些迷信的人在特定的环境下，把这种波(脑电波、意念波、电磁波等等)称为鬼魂，其实，这是科学。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和您分享我的研究，和您对话。我们是心有灵犀的，我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了，你们的先人真智慧。我认为，你们中国的《易经》很早就做了这方面的研究，在那个境界里，人和神是没有区别的。释迦牟尼不是说吗：“放下，你就是佛!”您能和关玄义对话，能和关公、黄忠对话，为什么我们之间就不能对话呢?只要脑波存在，我就能与它们交流，它们应该有记忆，万物皆有灵，每一个分子都应该是有意识的，就像人体的所有器官甚至细胞都有某种隐性记忆功能一样——我的团队也正在做这个研究，不管怎样，先干了再说。知道布里丹驴子的寓言吗——不要想清了再去吃干草，先吃了再说。哦，还要告诉您，因为您的故事和我的研究，我们挪威，还有德国、英国、美国的很多人，都知道了关公黄忠宁愿伤己不愿伤人的忠义道德，知道了《三国演义》这本中国名著，知道了中国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呢!

　　“亲爱的黄焕文先生，我的研究很有意义，但是，我也担心会走入岐途。一者，我担心这是一种超级幻觉，不过这也没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嘛，尝试总比不尝试好，人类就是这样前进的；二者，我最担心的是，它很可能被滥用，用来侵犯别人的隐私，用来作为定罪的依据。第三，我最不愿看到的是，它如果用到军事领域，将可能给人类带来空前的灾难!但愿我的担心不要成为现实。”

　　拜拜!

　　您的一面之交的终生朋友   艾香德                                                                              1998年12月1日

　　据知，后来外事部门给艾香德回了信，告知了黄焕文的情况，代谢了他的牵挂。

　　第三节

　　黄焕文和关玄义的故事，以及他们讲过的那些故事，慢慢在民间发酵。进入21世纪，不断地有一些文化人和好事者来到宁乡的关山和黄家冲，来到石龙关，甚至来到传说中关公去过的沩山、黄材，有些发现和发掘真还在国内外引起了关注或震惊。其中黄材炭河里发掘出商周古城，甚至有人猜测是黄帝之子建青阳国的基址，列为2004年全国十大考古成果之一，建起了庞大的博物馆；沩山密印寺作为佛教沩仰宗祖庭，举办了国际佛文化节；石龙关所在地划入了国家森林公园；关山和黄家冲则被辟为城乡一体化生态旅游区和三国文化园。

　　到宁乡关山、黄家冲一带的游客不少是冲着战长沙遗迹和传说来的，比如去看颜塘、龙潭、箭楼冲，还有黄舞蝶墓、惊马桥、石龙关、天马山、烈马卧槽等等。所以宁乡乘势而上，建起了闻名省内外的关山风景名胜旅游区，通过了国家四a级验收，各地文化、休闲、农业、园林企业纷纷前来投资，国内外参观考察旅游的络绎不绝。这里交通便利，有长常高速宁乡互通、石长铁路、319国道、金洲大道经过。为了大力度促进发展优化生态，据说湖南省又在距宁乡互通3公里处，专门开了一个关山互通。人们到了这里以后，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古建筑村落，汉代的当然找不到了，明清风格的为多，俨然就是一座关山古镇。只是由于土木建筑一两百年就得圮毁，所以全部进行了仿古重建。后来，人们又慢慢发现，这里民房的对联内容大多与三国有关、与战长沙有关。随便拈几副来，就够让人品味的：

　　天下三分，人间崇义道；

　　长沙一战，故事满关山。

　　这副对联有人说是空灵山道人留下的，有人说是关玄义写的，其实都没说错，是同一个人。从内容看,关公战长沙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故事，而忠义遍行天下，三国故事功不可没。

　　煮豆急时能唾玉；

　　羁王逸命可延年。

　　这是写曹植了。煮豆相煎太急时，能吐出玉一样光彩的诗句，延缓了这个受软禁的陈思王的性命。急中生智、脑筋急转弯，这是智慧也是本能，常人可能也有这样的“才华”。据说有个姑娘去应聘空姐，当问道高空坠机时你会怎么办，她不假思索回答：“我会捂住裙子。”面试官说她错得滑稽，给人好感，竟然聘上了。如果要她做七步诗，不见得就做不出。

　　若为稚子延天命；

　　缓说王朝改姓名。

　　这是一句历史的感叹。说那称象的曹冲从小聪明仁爱，与众不同，曹操几次在群臣面前夸耀他，有让他继嗣之意，可惜在13岁时因病夭折，否则的话，中国历史上不一定会有晋朝的存在呢!

　　每念陈宫千古结；

　　难安孟德五心宁。

　　陈宫与曹操的心结是千古动容的故事。陈宫曾推举拥护曹操，又曾在中牟县放过避难的曹操，在一同避难中见曹操滥杀吕伯奢一家又离开曹操，最后被曹操所俘不愿投降慷慨赴死。陈宫的心结也成了后人读三国的心结之一，曹操也该是五心难宁的。

　　只待周郎顾曲；

　　何曾魏武销春。

　　此联适合挂在铜雀台。 周瑜通音律，二乔是美女，善弹琴，周郎顾曲当是名正言顺的，何况小乔真还嫁给了周瑜。可是曹操这老色鬼真还惦记上了皖城的这两位形象大使，发誓要建铜雀台“锁二乔”，当然是没吃上天鹅肉。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曹操，听说现在有些男人的心率异常，主要与女性的低胸衣和超短裙有关。单从字面分析，写此对联的人看来只喜欢周瑜不喜欢曹操，而且还在暗暗欣赏二乔，隔朝代恋着呢。

　　六将五关秋风败叶；

　　三朝九史美髯青龙。

　　这是千古称颂的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了。

　　兄弟深情传四海；

　　桃园故事满人间。

　　这都知道是桃园三结义的故事，至于“传四海”，艾香德所述挪、德、英、美诸国已可见一斑。

　　几本明清秦汉史；

　　一群忠义节操人。

　　这分明是在读史了。中国历史是一部英雄史，一部忠义节操史。

　　杨柳三千忠勒石；

　　风雷八百义干云。

　　由此观之，关山一带的民居对联也不一定都写三国内容。这一副的上联借用了写左宗棠的诗句。左宗棠这个被李鸿章称之为“破天荒相公”的破格军机大臣，被后人敬称的晚清第一实干家，被美国列入的“千年全球40位智慧名人“，在收复新疆护国戌边之时，率领湖湘子弟兵沿途植红柳，屯兵戌垦，其好友杨昌浚留下了这样的诗句：“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左宗棠堪称近代代表中国人忠义气质的第一人!当然，他也是萧朝贵攻长沙时的那个巡抚幕僚。看来，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永远离不开历史，是不能形而上学一概而论的。下联颂扬的是上海四行仓库八百壮士。那是1937年的淞沪抗战中，国民党军第八十八师五二四团团长谢晋元为牵制日军，率领“八百壮士”，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顽强战斗的可歌可泣的事迹。看来，一个时期中，无视抗战老兵大忠大义的做法，也是形而上学的，是无视历史的，是违背传统道德的。在关公战长沙的第二战场出现这样的对联，可见三国传承的忠义爱国精神早已深入人心。它作为中华民族道德规范中的主流意识，是延续、维系民族凝聚力的重要精神支柱，是民族复兴征程中无形而强大的灵魂之力。

　　再往前看，一座明清风格的城池横亘眼前，门楼上“关山古镇”四个大字赫然入目。这是当年关公屯兵之处么?是当年关山古镇的复原么?

　　第四节

　　关山人说，这是当年关山古镇的再建，正是关公的屯兵之地。抬头一看，那城墙上的“关”字旗正迎风摆动呢!

　　城门两边刻着一副气势恢弘、乾坤浩然的对联：

　　拨云看剑，阅三国情怀，秦汉关山谁若此；

　　揽月倾杯，问八方俊杰，明清村镇几如今。

　　读来真令人精气神为之一振，直有傲视千古江山的气概，不由人不倾杯。

　　进了城门，城内有忠义堂、桃园、隆中、七星坛、关公广场、江东茶楼、相府、凤仪亭、三国草堂、文物博览馆、古镇菜园等多个三国文化景点，其设计精妙，建筑精到，一派古香古色，直教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而其中的对联更是锦上添花。

　　先看桃园门联：

　　一拜烁三星，令天下英雄仰崇道义；

　　千编传万目，敦古今梼杌教化忠良。

　　三星自然是刘备、关公、张飞了，正手捧酒碗拜把子结义呢。《梼杌》则如鲁国的《春秋》一样，是楚国史书的名称。

　　再看隆中的伞柱联：

　　贯中书合力赢三分宇内；

　　子美曰抬头见万古云霄。

　　上联似乎在说，罗贯中《三国演义》是按诸葛亮《隆中对》的套路写的。下联巧妙借用了杜甫“万古云霄一羽毛“的诗句。横批”比肩伊吕“，将诸葛亮的历史地位，与商、周两朝开国丞相、政治家、军事家、谋略家伊尹和吕尚并立，该是恰当的。

　　下面接着是江东茶楼：

　　彝陵赤壁淮阴，破敌皆因火；

　　蜀汉东吴曹魏，聊天最宜茶。

　　事实相符，真还说到点子上，喝起茶来自是余味无穷。再接着看，是相府伞柱联：

　　跃马挥鞭，驱百万旌麾雄吞万里；

　　停车横槊，吐三千辞赋豪放千秋。

　　此联把曹操的文治武功作了精准的概括，更写出了他的性格，真个是雄吞万里豪放千秋。他的战略雄心、唯才是举、建安风骨，真实反映出他是汉末卓越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三国演义》把他写成奸雄的代表，那是文学的造化。

　　再往前是忠义堂和古镇菜园，对联也有意思。忠义堂联曰：

　　铁骨铸忠诚，阅揽千秋岁月；

　　豪情承义理，达通万里江山。

　　据说关山人按黄舞蝶当年的心愿，还将把忠义堂改为忠义祠堂。古镇菜园联则是：

　　雨露耕耘崇古朴；

　　阳光饮食尚天然。

　　社会在进步，生活在提高，现在讲究健康饮食荤素搭配以素为主了。以前却不是这样，听说以前这里有所学校，厨师中餐给学生舀菜时手总是发抖，七抖八抖，常常把一瓢荤菜抖成了素菜，曾经引起过纠纷。

　　前面一片开阔地，有成片的桃树，有游乐场。还有几丛南天竹，不知是不是黄舞蝶当年带过来的种。再过去有诸葛亮借东风的七星坛，自称村夫的诸葛亮束发赤脚，正在坛上以奇门遁甲之诀仗剑作法，那架势，就像马上要起风了。后来，这风真还把统领八十万大军的曹操送上了华容道。看看周围，竟有三副对联：

　　其一，东风无力时，自有村夫临夏口；船火连江处，原来丞相落华容。

　　其二，逢了遁甲丢盔甲；借得东风压西风。

　　其三，辨神鬼奇门之法；夺天地造化之能。

　　往右穿过一廊门，杂花生树拥一幽亭，原是凤仪亭，一对帅哥美女在亲热，不要走近已知是貂蝉和吕布。司马光说：“布反复乱人，败亡有证。”想想吕布那无义之人曾经占有貂蝉，真觉得是女人的悲哀；再想想貂蝉因此而除掉国贼，又觉得是女人的荣耀。董卓乱朝乱国，恶行遍施，早已是千夫所指，却只能走偏招出下策靠一个女人去除贼，说明窃权者的淫威复盆无以复加。古往今来有证，凡是权利不受制约的时代，不论谁上台都会不断扩大个人和小集团的权利，标榜得越神圣，对社会的破坏就越惨烈。这是血与火的铁律。此亭有三副对联，各有所思：

　　其一，一戟连环除卓吕；千秋取义说貂蝉。

　　其二，拜月清风忧社稷；知恩侠胆付情仇。

　　其三，青史回肠吟故事；美人拂袖渺长空。

　　若是三联依次读来，便如一幅貂蝉情义生死的连环画，其间暗含着与董卓、吕布、王允、曹操、关羽等人的故事，镶嵌着情、仇、义以及智慧、唯美、高渺等意涵。由此观之，女人的得失账是算不清的。从古至今男女有别，很多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有人开玩笑问，为什么女人可以穿超短裙登大雅之堂，男人就不能穿短裤上班?这就要讲半天才讲得清。

　　不远处有貂蝉拜月的塑像，可惜没有对联。走近仔细端详，发觉她独立时，才显出那纯美的本色，才为那上述三副对联的所思所虑，廓清了人性的真谛，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循着林荫小道，前面有棋牌楼以及餐饮、图书、古玩、皮影、茶楼等店铺和娱乐场所，各处均有一些对联，供游客随意拾取。如周瑜厅联：雄烈真儒将；风流美丈夫。

　　鲁肃厅联：方严屯陆口；慷慨让荆州。

　　马超厅联：孟起银枪挑树影；潼关魏武弃须袍。

　　孔明厅联：开诚布公裁马谡；鞠躬尽瘁哭吴顒。

　　这孔明厅联还有点意识，上下联前四字两个成语相对，而且都是出自诸葛亮的故事。马谡的事尽人皆知；吴顒是诸葛亮身边小侍，生前曾劝主人不要事必躬亲，以利别人各司其职，死后，诸葛亮思其忠告而大哭。

　　下面两联也有新意。一是黄盖厅联：你为何敢打；他怎么愿挨。

　　一问一答，把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个全国流行的歇后语，拆用得既精准又幽默。

　　二是空城计联：实无兵也汝可来欤；定有诈焉吾其去之。

　　这是一副文言对话对联，诸葛亮在城楼上说，城里真的没有埋伏，你进来还是不进来呢?司马懿拍拍屁股说，你一定搞了鬼，我还是走了好些。

　　前面有魏延厅联：雄才辅蜀千秋骨；史册凭谁二字冤。

　　魏延文武双全，有雄才大略，忠心辅蜀，本该进入上将之列，可是他那“千秋骨”居然被罗贯中借诸葛亮之口写成了“反骨”，灭了三族，留下骂名，可是连陈寿都说他“不便背叛”，死得冤枉。而那个踩着魏延之头辱骂“庸奴”的小人杨仪却最终逍遥法外。忠奸不辨，这“二字冤”总能使人联想到岳飞那“三字冤”，以及当代的六字冤，历史是多么的捉弄人。

　　再过去是黄忠厅联：惊马长沙闻战鼓；挽弓偃月息烽烟。

　　此联写的正是战长沙，写出了经过和结果，以及关公和黄忠的仁义之心。

　　关公广场是关山古镇的一个重要景点，而且有关公的新故事。这里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齐全，立有4米高的关公财神像，像后便是“关”字旗幡。像的前面原有一株十多米高的老榆树，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关山古镇的董事长在筑城之初请人写《关山赋》特嘱要将老榆树写入。可是关公神像安放后，有人梦见关公要砍掉挡在前面的大树，说出来后都不以为意。第三天傍晚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阵风雨过后，老榆树呼喇喇倒地了，那折断之处竟如刀劈一般齐整。人们这才想起那梦中的预兆，于是猜测纷纷，传说纷纷。那财神像后的对联便提到了这件事：劈榆伐材(发财)，点红万家灯火；观书览月，说遍三国英雄。

　　广场上还有一副“关公巡视“的对联：立马临关，绰髯屯兵拴赤兔；横刀望月，竭诚尽义举青龙。关公战长沙、到关山的故事已显其中。

　　最后看到的一副对联刻在“三国草堂“的门旁：

　　比武吟诗，华夏黎民争说吴蜀魏；

　　谈忠论义，长沙话本首选刘关张。

　　所谓草堂，亦即草庐，以前常指隐者所居的简陋茅屋，后来文化人喜欢谦称自己的书斋、楼堂为草堂，如三国时期水镜先生、隆中诸葛亮以及唐朝杜甫，都有自己的草堂。此地的三国草堂，该是关山古镇建造者为文人墨客以及热衷三国文化的人们，交流、品味、研究的场所。从这个意义上说，其实整个关山古镇就是一座规模宏大、寓意精深的三国草堂。

　　唯其如此，草堂向世人贡献的，不仅仅是故事演义、历史解读，更是人伦纲常、天地正气的本源、延展和创新。

　　有人说魏蜀吴刘关张的三国故事讲了近两千年，风云激荡人性光辉传颂千古。此言不虚。如今世界，纵横谋略更非三国可比，在强者为霸与仁者为王的反复较量中毅然前行，可见忠信人伦、平和道义正是人类永恒不变的正能量，它将在人性净化史上光辉长照。现在，从长沙到关山，历史话本不胜其数，多不离谈忠论义。返顾岁月悠悠，以史为鉴，不能不说这与关公战长沙有关。难怪有人留下了这样的诗句：

　　义胆仁心千古夸，庶民都说战长沙。

　　旌旗一卷安天下，处处关山处处家。

　　尾   声

　　在关山古镇的城墙上，刻着一篇《关山赋》：

　　巍峨衡岳，山林虎啸；浩渺洞庭，泽国龙吟。惟长沙一战，龙潭惊马；云长喝令，周仓射蛟。遂乃龙潜虎伏，人趋稼穑，聚落初成，始名关山。历隋唐至明清，荫武威而文昌，筑灵峰以庠教，望九溪于四王。若夫今逢改革，重布河山。作两型之先导，共一体之城乡，演农村之新义，闻翘首之潇湘。达翰临关，播石为庄。榆老湖清，怡心映幽居之乐；休闲度假，觥筹尽宾主之豪；青龙偃月，闻鸡起丹凤之舞；桃园结友，飞鸿纳天下之邀。

　　嗟夫!关公既往，情义无涯。布仁德兮于俗内，负雅志兮上高云，恤蒸民兮关忧乐，结善缘兮惠苍生。春发其华，厚德载物；秋收其实，水远山长。

　　有关山的耄耋老人说，此赋的部分内容听关玄义诵读过，到底何人所作，作于何时，史料中无从查考，看来它只存留在关山人民的心里，并且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关公黄忠的关山故事，传递着自古以来的天地正气。

　　城墙下，一溜人马塑像栩栩如生。关公舞刀，黄忠挽弓，正在演绎那近两千年前的战长沙，留给人们无尽的遐想。

　　2014年7月21——11月21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