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厚其

母亲只读了两年书，但思想还算前卫，与本队上的大帅哥我的父亲是自由恋爱结婚，帅哥配美女，成为了队上的一段佳话。父亲身体不好，患哮喘病，还好没有遗传，我们几个小家伙都被他们养得胖嘟嘟的，这功劳，母亲要占一大半。母亲在队上出工堪比男劳动力，挣的工分也不少，且收工后，还要料理家务，带孩子，似一个陀螺围着家里家外不停地转，为家，倾注了她的全部精力。当时的春耕生产比现在早得多，过了正月初五就出集体工。春寒如柘刺，母亲为下不得冷水的父亲，买了一双大码雨靴。这在当时，是件很奢侈的事，还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队上个别人提出，如果不脱鞋袜穿雨靴下田，是对社会主义的不满，必须少工分，否则不准穿。现在听起来那是笑话，但对于当时成分高的人，必须服从。父母作出保证，每天早出工晚收工，如果穿雨靴做少了工夫，母亲承诺自己补上，才让那些有意见的人勉强同意。父母夹着尾巴做人，母亲更是要常常赤脚，踩着薄冰下田。一下水脚就冻得通红，一冻就半天，待收工回家，脚已经由红变紫了。

记得队上每年开工的第一天就是拖粪船子。这个拖粪船子的工夫，一般是几个人将熟透的堆肥和泥带水，装在粪船子里，大约千把斤重，前面套一头牛，后面一人驾驭，一声吆喝，借着泥水的浮力，轻轻松松送到相应的点上。但我们队上，牛少田多，只好把男人做牛用，当然我父亲也成了当中的一头牛。母亲怕父亲做事太累，又有承诺在先，于是争取分在一组，方便照顾。就这样我年轻的母亲也成了一头备用母牛。母亲看到穿着雨靴的父亲艰苦吃力的姿势和张开口出气的样子，于心不忍，接过拖船的竹杠，当起牛来。母亲打着赤脚，踩着冰块，在冰冷的泥水中和竹杠另一头的人，齐心协力，利索地拖着载满黑泥的粪船子，在田间疾行。粪船子前浊浪翻滚，两边水浪排开，向后撤退，好似一条游艇向前冲。

十多个来回，靠外边泥脚浅的田里都御满了货，剩下里面烂泥区域，母亲被冰划伤的脚越陷越深，步子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粗。父亲心痛，劝她休息一下，可母亲继续使出牛力拉船。突然，母亲脚一沉，陷进了深泥中，几乎没过膝盖，母亲与同伴拼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把竹杠夹在各自的小肚子前，双手抓着田里的泥，如两头牛使劲向前爬，我在岸上跳起小脚板高声喊：“加油！加油！”另一个人见粪船子头沉下去了，前面有泥堵住，肯定拖不动，于是想了一个良策，抱着我放在船尾压住，使前面翘起来，父母和他三人就在前面拼命拉。我望着前面如牛一样的人，蠢宝一样兴高采烈地大声吆喝：“驾！驾！”突然，前面三人用力不均，竹杠从绳索中脱落，母亲与他们都扑在泥水中。我看到母亲抬起头，反过脸，包括头发在内一身泥巴，只剩下两只眼晴向后张望。我吓得哇地一声，失去重心，小脚板一溜，侧倒在粪船上的黑泥浆上，扯着脖子，大声哭叫。母亲见状，用力挣扎，从泥中爬起来，还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把我抱在手里，一边哄，一边向岸上跑去，身后留下母亲划伤的脚板、脚背上映在泥巴上的鲜血。

想起做牛的母亲，不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