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阳

2025年初如此连绵不绝的阴雨，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同样春寒料峭的2015年。

那年的元旦天气很特别，烈日高温，人们甚至可以穿着衬衣短袖躲在大树下歇凉，但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这样的时刻出现这样的天气是极端不正常的，人最容易受邪气入侵着凉，并且天气马上就将剧变！果不其然，几天后气温骤降，狂风、暴雪、冰冻接踵而来，气温反差如此强烈，更让人觉得寒气逼人，我在办公室开着热空调，烤着电炉子都冷得打颤，我用力地搓了搓手心手背准备继续工作时，突然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升良哥死了！”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几天前的元旦我还碰见了他，聊了会天，当时他正兴高采烈地准备去一结婚人家“踩烟要糖吃去”，而他过完50岁生日才一年多！

升良哥是我们这个家族子侄辈中年龄最大的，在我记事起，就觉得他已是一个大人了。我母亲是他的小姑，所以他常到我家来玩，常常是人还没进屋，就在门外大声地喊着“满姑”，直到他做了外公也是如此，可见他是一个尊敬长辈、心地善良、毫无城府的好人。我们小孩子都喜欢跟他玩，他也喜欢带着我们玩，让人想到八十年代成龙电影《龙的心》中由年轻时胖胖的洪金宝饰演的单纯、长不大的哥哥，尽管当时升良哥二三十岁并早已结婚了，我们当年却都只有七八岁。

在升良哥十多岁时，他正当壮年的父亲（我大舅）因意外去世，家里除了他大点外，还有三个年幼的弟妹和老母亲，长兄如父，他早早地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艰难地撑起了一个家，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忙不完的农活，稍有闲暇就还要外出做小工挣钱养家糊口，可以说尝尽了人间冷暖，但从没看到过他因生活的艰辛而对着家人板着脸叫苦叫累、退缩逃避过，反而总是每天“没心没肺”笑呵呵地面对他周围的一切。

升良哥以他的勤劳肯干、忠厚老实、与人为善，赢得了周围乡邻的交口称赞，哪怕是那些原来欺负、刁难、看不起他的那些人。每当村子里有红白喜事，他总是最先去报名帮忙，做事也从不偷奸耍滑，把主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不遗余力地去做好，“贱吃遭人恨，贱力受人敬”，所以大家都喜欢喊他帮忙，有什么泥工方面的业务也愿意介绍给他去做。

他还非常合群，有人缘，村子里无论哪个群体，他都能参进去说几句。他常常绘声绘色地讲起他在外打工的一些乐闻趣事，引得大家开怀大笑，一下子就把气氛搞活了，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就是个乐天派，是大家的“开心果”。

他更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当他的泥工在某些地方没做好，他的叔叔长辈们大骂他一顿后，第二天他还是亲热地主动去喊他们，当我们这些比他小很多岁的堂弟们模仿、嘲笑他晚上喝酒被老婆关在门外、哀求老婆开门时的情形时，他也从不真正生气，而是自我解嘲地大笑几声了事。

升良哥用他粗糙有力的双手，在短短的几年里，几乎凭着一己之力建起了两幢房子，小点的那栋自己住，大的那栋给他母亲和弟妹们住。不知多少个白天黑夜，他骑着自行车，拉着板车，一点一滴地积攒着盖房子用的红砖、砂石、钢筋水泥等，他为了省些工钱，一次次和别人换工，在房子架主梁打混凝土那天，一下就来了三四十个人帮忙，让人想起《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安。

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周围乡邻人的眼里，升良哥是个热心肠、肯帮忙、做事不瞻前顾后说到做到的人。其实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正因为他做事不考虑周全不细致，甚至有些懵懵懂懂、毛手毛脚，所以吃了许多亏。如炸扣肉时不慎重，被飞溅的热油烫得满脸是伤，帮别人盖房子时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摔伤了腿，喝醉了掉在深深的渠道里等等。

他还很爱喝酒，有时做了大量的体力活、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却连饭都不吃，只知道喝酒喝醉，这样的性格和不良的生活习惯很可能让他过早地透支了生命与健康，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在2015年元旦前后的那几天，升良哥得到了一个拓宽村里大鱼塘塘基的工作机会，工程很顺利地完成了，中午他喝了点酒，就着暴太阳躺在塘基上呼呼睡着了，他觉得很惬意，殊不知死神已盯上了他。第二天他就有点感冒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家里人也没在意。第三天早上八点多开始腹泻不止，呼吸不畅，这时才觉得要去看医生买点药吃，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十点左右就带着遗憾与不舍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一切竟来得这么迅速突然，一切都让人猝不及防，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痛定思痛，有因就有果，他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长期无节制地饮酒把身体早已掏空了，平时又从不注意身体保健与定期体检，这次的伤风感冒只不过是个诱因罢了，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他能听从表嫂及家人朋友的劝戒，尽早把酒戒掉，如果能有节制地尽量少喝，如果平时能多保养身体，生活有规律，如果那天不躺在塘基上睡觉，如果能及早就医，如果……那该有多好啊，但世界上又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乡里有一迷信的说法，如某人生前喜欢恶作剧、捉弄人，不那么厚道，在他死后其送葬队伍就会遇到一些障碍，如车子抛锚，人摔跤等。出殡那天，尽管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但村里人几乎都来送了升良哥一程，而在冰天雪地的路上，直到归山入坑，送葬的车队、人员等都没有遇到一点困难，人们都议论纷纷：“升良是个好人啊，不害人的，只是去得太突然、太早了！”由此也可见升良哥在世时是多么的秉性忠良、与人为善，在村子里的人缘和口碑是多么的好了。

十年了，在今年这个细雨蒙蒙、乍暖还寒的清明时节里，我们这个团结友爱的大家族又聚在了一起，不知远在天国的升良哥，你是否可以看到你的家族、你的亲人、你的乡邻们这十年来欣欣向荣的生活。你快九十岁的老母亲虽已是满头白发，却依然精神矍铄，状态颇佳；你的叔叔婶婶们都身体健康，家庭和睦；你的女儿女婿、孙子孙女们也都过着幸福开心的日子；与你生前一起劳作、朝夕相处的乡亲们也都过上了丰衣足食、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小康生活。

我们在举起酒杯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心里念叨着你：“升良啊，你在那边还好吧，一起来吃点喝点吧，只是不要贪杯哦！”